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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文章] (轉貼)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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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2-9-9 09: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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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爾看看II

    發表於 2009-3-24 11:46:19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我是一個孤兒,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果,
    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責的產物。
    是哲野把我揀回家的。

    那年他落實政策農村回城,在車站的垃圾堆邊看見了我,
    一個漂亮的,安靜的小女嬰,
    許多人圍著,他上前,那女嬰對他璨然一笑。
    他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
    陶夭。
    後來他說,我當初那一笑,稱得起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哲野的一生極其悲淒,他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
    卻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
    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
    他從此孑然一身,直到35歲回城時揀到我。
    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記憶裏並沒有太多不愉快。
    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 野種 』,
    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
    第二天哲野特意接我放學,問那幾個男生:
    誰說她是野種的?
    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聲,

    哲野冷笑:
    下次誰再這麼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
    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生的,就是野種。

    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
    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
    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
    誰的鞋子書包比她的好看?
    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
    小孩子們頓時氣餒。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過是野種。
    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我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得多。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
    滿屋子的書,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書桌,
    有太陽的時候,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影似一副逆光的畫。
    我總是自己找書看,找到了就窩在沙發上。
    隔一會,哲野會回頭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
    看累了,我就趴在他肩上,靜靜的看他畫圖撰文。

    他笑: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我撇嘴:才不要,曬得那麼黑,髒也髒死了。

    啊,我忘了說,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
    但風吹日曬一點也無損他的外表。
    他永遠溫雅整潔,風度翩翩。
    斷斷續續的,不是沒有女人想進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
    那女人是老師,精明而漂亮。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象貼上去的,
    哲野在,她對我笑得又甜又溫柔,
    不在,那笑容變戲法似的不見。
    我怕她。

    有天我在陽台上看圖畫書,
    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
    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嘖嘖了兩聲,又說,
    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房間。
    晚上我一個人悶在被子裏哭。
    哲野走進來,抱著我說,不怕,夭夭不哭。
    後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我們家來了。
    再後來我聽見哲野的好朋友邱非問他,
    怎麼好好的又散了?
    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
    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邱非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

    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大了後我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
    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的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
    我總是笑笑不作聲。

    學校裏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我轉,
    但我一個也看不順眼:
    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
    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
    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學說話。
    在我眼裏,他們都幼稚膚淺,
    一在人前就來不及的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
    太著痕跡,失之穩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
    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
    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
    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象樣的東西裝飾。
    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馬上買下。
    回校後,敏感的我發現同學們喜歡在背後議論我。
    我也不放在心上。
    因為自己的身世,已經習慣人家議論了。
    直到有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
    他們說你有個年紀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
    我莫名其妙:誰說的?
    她說:據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親熱得很呢!
    說你難怪看不上這些窮小子了,原來是傍了孔方兄!
    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
    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
    靜靜的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
    哲野的房間很乾淨,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領,
    買的時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的,我挑了這件。

    當時哲野說好,就依你,
    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我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
    走路步履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
    倒有點象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





    我納悶。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
    他刮鬍子換衣服。
    我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
    哲野笑: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麼女朋友,是你邱叔叔,
    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兒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透過邱非,
    他和葉蘭連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
    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準備結婚。
    我不經心的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的打量著葉蘭:
    微胖,但並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韻,
    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
    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
    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我睜眼至淩晨才睡著。

    回到學校我就病了。
    發燒,撐著不肯落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
    醒來我躺在醫院裏,在掛吊瓶,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

    哲野緊張的來摸我的頭:
    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肺炎,你這孩子,總是不小心。
    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麼辦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
    每每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的人,
    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
    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
    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連繫。
    我淒涼的笑,如果我病,
    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
    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
    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我想起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間裏,半夜我要上衛生間,
    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哲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
    幫我開燈,說:夭夭小心啊。
    一直到我上小學,才自己睡。

    葉蘭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
    我禮貌的謝她。
    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做夢。
    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白紗的樣子非常美麗,
    而我這麼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
    哲野愉快的微笑著,卻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
    我清晰的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
    我猛的坐起,醒了。
    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
    他歎息:做什麼夢了?哭得這麼厲害。
    我裝睡,然而眼淚就像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
    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劃那些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
    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
    他說:
    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
    他天天騎摩托車接送我。
    臉貼著他的背,心裏總是忽喜忽悲的。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
    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
    葉蘭也和那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的畢業,就職。
    我愉快的,安詳的過著,沒有旁騖,只有我和哲野。
    既然我什麼也不能說,那麼就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長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暈到。
    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
    我痛急攻心,卻仍然知道很冷靜的問醫生:
    還有多少日子?
    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
    他並沒有臥床,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鐘點看護,
    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說:
    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
    我挽著他的臂。

    除掉比過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
    在外人眼裏,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
    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
    我清醒的悲傷著,我清晰的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一天天在飛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靜的照常生活。
    看書,設計圖紙。鍾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我越來越喜歡書房。
    飯後總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
    然後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
    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准我動。我好奇。
    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 10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
    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
    我才驚覺她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
    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馳。
    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
    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
    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
    脫下衣服檢視,才發現濕了好大一片。
    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
    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
    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
    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
    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
    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
    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
    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
    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裏,
    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我微笑。
    他忘了,我的戒指,20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裏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
    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
    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啊。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
    我在櫃子角落裏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趣致,
    我拿出來,洗乾淨,呆了,
    那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
    我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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