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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文章] ( 轉 貼 )啊!一枚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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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2-9-9 09: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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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爾看看II

    發表於 2009-2-3 11:44:0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我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奶媽這樣對我說。
    「我的嘴裡真的銜了一根銀湯匙嗎?」五歲的我呆呆的問奶媽。
    我不知道那只是個比方。

    「是呀!我的寶貝鳳兒,」奶媽一邊幫我梳頭一邊笑,
    「你是三輩子休來的福,你的命是全北京城最好的,
    你生在王家,王家是首富,你爹爹又是大官,
    妳又是爹爹唯一的女兒,妳的命太好了。」
    奶媽在笑,笑了不久嘴角便僵掉,
    我在鏡中看見他的臉,瞇瞇眼中突然塞滿了淚。

    「你怎麼哭了?」
    「沒有,沒有。」奶媽忙拭淚。
    「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跟娘說,你傷心的掉淚了。」
    「我的小祖宗,千萬別這樣。」
    「那你就得說。」

    全王家上下一百多個僕人,沒人敢拂逆我這千金小姐。
    他們愈疼我,我愈有罷氣,以為我連天上的星星也摘的到。
    「我是想起自己的小女兒,我也給他起名叫鳳兒,
    你叫王金鳳,他叫崔玉鳳,可惜他的命沒你值錢。」
    奶媽淚如泉湧。

    「你不準哭,」我說,
    「我要崔玉鳳來王府同我一起玩,我沒有伴,我也討厭哥哥們。」

    「她要在就好了,我一定跪下來求*讓他陪你玩,」奶媽說,
    「我一千一百個願意!」

    「她去哪裡?」
    「去蘇州揀鴨蛋。」
    「五歲就可以到蘇州揀鴨蛋?」

    記得奶媽說,崔玉鳳幾乎和我同時出生。
    後來才知道,那是表示她死了。
    奶媽為了把豐盛的奶水拿來餵養我,
    只得把可憐的崔玉鳳送人,
    那個人家只給崔玉鳳喝米漿,不到一歲他就夭折了。

    我不知道奶媽心底會不會因此恨我,我間接殺了一個人。
    但奶媽對我好是真的,比親娘還好些。
    記憶中我的親娘是個不茍言笑的女人,她每天打扮的光掀鮮潔亮,
    身邊圍繞著大批侍女,一天她來抱我的時間絕不超過一盞茶功夫。

    她疼大哥二哥,他對我說:
    「女人要靠男人才站的直,從前我靠父親,
    現在我靠你爹,將來我得靠你哥哥。
    你是遲早要出嫁的。你有個好爹爹,
    我將來再替你選個好丈夫--你的命註定會好。」

    爹爹忙得很。
    他再寵我也沒太多時間陪我說話。
    他後來被封了官,到江南當轉運使,我們便舉家遷江南,
    住在一個上好庭園裡,那年我十二歲了。
    奶媽沒跟,他有家人在北京。
    跟她揮手的剎那我感到無比孤寂,彷彿我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我托人捎信給你!」我在馬車上大喊。

    「不用了,小祖宗,我不識字,我丈夫也不識字。」

    我識的字也有限,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我和哥哥的私塾老師那兒讀了二年書,便跟一個婆婆學女紅。
    我可喜歡金陵。
    沒有北方大刺刺的風吹沙,只有楊柳夾岸。
    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我將一切織進了繡布裡,
    還有我的青春寂寞,也成了繡布的風景。
    十四歲的上元夜,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
    我將自己繡的白色夾襖穿在身上,
    一大早便把頭髮梳成二根油亮亮的辮子。
    那是第一次獲准看花燈。還是爹的特許。

    他在河上租了一艘畫艇。
    讓我們全家在畫艇上,沿著秦淮河畔看熱鬧,
    他說世集中人太多太雜,都是平常百姓的粗鄙氣味--
    爹爹世代在朝為官,眼中只有權尊。
    我們是漢人,當時再有才幹,要在朝廷討個一官半職也不容易。
    因此爹爹總是兢兢業業,一臉嚴肅。
    小時候我問奶媽:「爹爹怎麼不來陪我玩?」

    奶媽就告訴我:「爹爹很忙,他得為皇上做事,
    做不好,滿門抄斬,連你的小命兒都沒有。」

    「我又沒有錯,人家怎麼可能要我的命?」

    「小祖宗,天下事不是都有道理可言,你可記得阮荷珠家?」

    阮荷珠是爹爹朋友的女兒。
    五六歲時,她的奶媽常把她帶到我們家來玩,後來便沒了消息。
    有幾次我吵著奶媽,要找阮荷珠,奶媽總說他們家搬走了。
    其實不是。

    逼不得已時奶媽也會說真話:「她爹爹沒替皇上把事辦好,
    給皇上砍了頭,真慘哪,阮荷珠現在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
    她一定在磨坊裡推磨,哪有你的命好?」

    上元夜我沒上那條畫艇。
    轎子行到市集中時,人潮如蜂,把我們家的轎子隊伍衝散,
    我掀開簾幕一角,看不見前頭的轎子,
    也看不見後面的,人潮繼續如潮水般湧來。
    我不覺得慌,反而覺得有趣。
    十歲後足不出戶的我,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街上鑼鼓喧天,震耳欲聾,
    和寂靜的大院落相較,簡直是極樂世界。
    還有賣糖葫蘆的!一支一支紅澄澄的糖葫蘆,
    還冒著藤藤熱氣,比娘頭上價值連城的血瑪瑙釵子還好看。
    「停,停,」反正家裡沒人看見我,
    我就下去買一支吧!我身上懷有一錠銀子,是哥哥給我玩的。
    轎夫聽命停了下來。我提了裙角往人群中擠過去。
    在你來我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溫暖!
    初春的寒意全給人與人摩肩擦腫的熱氣趕的蕩然無存。
    好不容易擠到賣糖葫蘆的販子。
    我向那肥胖的中年販子遞出一兩銀:「買糖葫蘆!」

    販子看了那錠銀傻了眼:
    「姑娘,我們做小買賣的可沒錢找你,你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原來還有得找。
    沒錢找有什麼關係,糖葫蘆比那錠銀子叫我愛惜,
    我恨不得吃它十串二十串。
    「全部買好了。」

    「我的財神爺來了!」

    一支,兩支,三支……他讓我抱滿了糖葫蘆……
    紅色的糖汁惹得我白繡襖一片暈紅。

    「還有呢!我幫你再弄。」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轉身往回走,
    這時的我,看起來像是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我如獲珍寶的抱著,怕有人搶走。
    人潮像浪潮打來,我踮起腳尖,哇!
    遠近十里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然而我就幾乎沒有踏上地面,彷彿坐在轎子上一般,
    不由自主的向前湧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不斷與我擦身……我感到暈眩、無助,好想哭喊,
    但仍緊緊抱著我的糖葫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才接觸到地面。
    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
    狹窄破舊的小巷弄中,人潮依舊在巷口流動,像一條奔騰的河流。
    平常足不出戶的我,哪裡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一雙小腳,怕在這夜已走過比過去十四年還多的路。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這個好命的王金鳳,
    只剩一把糖葫蘆。我跌坐在地上,邊舔糖葫蘆邊掉淚。

    「你在哭呀!你哭什麼哭,今天是上元夜呀!」

    有個男人擠進巷口來。他發現了我。
    我不曾和爹爹與哥哥之外的陌生男人說話。
    看見他,我一直考慮要不要照娘教我的方式低下頭,才像大家閨秀。
    他是個年輕人,約莫比我大兩三歲,
    穿著尋常的藍布衣服,身材瘦弱,
    褲管捲的老高,腳上一雙鞋也沒有。
    看起來是個粗人。
    奶媽管這種穿著的人叫窮光蛋,他曾經說,
    他們會窮的娶不起老婆。我沒有低頭,
    好奇的打量他,一時忘了掉眼淚。
    他伸手扶起我,我也忘了男女授授不親這件事。
    彷彿他就是我的親人。

    「不要哭,人這麼多,還怕糖葫蘆賣不完嗎?
    沒問題,看我的,我幫你把他賣的精光,
    你爹*就不會罵你!喂,給我--」
    他誤會我的意思了。
    但我還是把一大把糖葫蘆塞給他。
    他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真好看。

    「我叫張雁,是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
    今天我把娘做出來的甜糕拿來賣,沒多少便賣的精光!」
    他搖著口袋,噹啷噹啷,「你看,全是錢,喂,你叫什麼名字?」

    「王金鳳。」我羞澀的說。
    第一次有陌生男子對我問姓名,也是唯一一次。
    「走吧!」他帶我從巷子的那頭繞過去,
    到了一處空地,揚著糖葫蘆大叫:
    「一文錢一個,一文錢一個!」
    果然有人抱著孩子喜孜孜的買糖葫蘆。
    他把銅錢放在我手掌心:「喂,你要收好,人多手雜,別給扒了。」
    遠處有盞盞燈火,在夜色中開出千百朵光花,
    我的眼睛給燈火迷住,也給他興致高昂的臉迷住。

    「別發呆,學我賣,將來你就會了!」他分給我兩支:
    「學我叫,一文錢一個!」

    「一--文--錢一個!」如果爹娘打此地經過,
    他們一定不認我是他們的女兒,但我從未如此開心過!

    「一文錢一個,大聲點!」他的聲音是江南腔,
    高昂處有轉折,轉折中有餘韻,可比爹的樂師拉的琴好聽。

    「一文錢一個!」我們邊走邊笑,不久,只剩下一支糖葫蘆。
    「這支我們一人分一半吧!」
    我飢腸轆轆--一把糖葫蘆全給他賣掉了,我只舔到些許糖汁。
    他一口,我一口,在上元夜我們分吃了一支糖葫蘆,

    他才看見我的白繡襖:
    「哇,你穿的這樣做什麼?做生意穿粗布衣服就可以,
    否則生意沒做成,人就給搶了,這種節慶日子,壞人特多。」

    人潮在午夜散去,我還沒想要回家。
    如果這個上元夜沒完沒了多好!
    我忘了爹也忘了娘,只懂得看他癡癡笑。

    「王金鳳,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
    「天哪,你住哪裡不知道?」
    「我住在王家,」我說,
    「我搞不清地方,只知道我父親叫王瑞。」
    「姓王的有好幾百家……你說什麼?
    你爹叫王瑞,那不是和轉運使同名?」

    這時已有人開始叫我:「小姐,小姐……」
    是媽媽的隨身ㄚ頭,後面跟著四個灰頭土臉的轎夫。
    「小姐,你還好吧?」
    ㄚ頭打量著張雁:「你沒對我們家小姐怎麼樣吧?」
    「別誤會,他是幫我的。」我說。
    張雁在一旁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我們走!你爹和*差點剝了他們的皮!」
    ㄚ頭指指轎夫,「上轎吧!」他拉了我就走。
    「等等……」我急忙轉頭對張雁說話:
    「你的錢!」我把銅錢從口袋中掏出來。

    「不,那是妳的,我只是幫忙而已--」他想不出這事的因由--
    賣糖葫蘆的女孩為何坐轎子。
    一推一卻,銅錢掉了滿地……
    叮咚叮咚叮咚……我沒能好好跟他說再見。
    那叮咚叮咚的聲音從此在我腦海中每日響起千百回。
    ......叮咚叮咚……

    銅錢的聲音多美妙呀!我不斷向哥哥們討銅錢玩。
    哥哥們疑我有病:「你不愛銀子,不愛珠花,
    只愛銅錢,世上哪有你那麼笨的ㄚ頭--」
    終其一生,終其一生,唯我知曉這個秘密……

    又是一年上元夜,在金陵。
    我已從王金鳳變為陳氏,
    十六歲時父親將我許配給同是地方首富的陳家子弟。
    我一直說不,在心中,不斷的說不。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心頭只有一個人--那個男人,
    曾經陪我賣了一夜糖葫蘆。
    我的梳妝台放了一整排的銅錢,那件沾了糖漬的白繡襖,
    洗也沒洗,被我細細收藏起來。
    我記得他問我名字時的自在樣子,
    也記得他那口整齊的白牙。沒再見過他。
    我偷偷讀那些千金小姐隨流浪漢私奔的坊間小說,
    盼望有一天也能這樣。母親給我的新婢女叫阿蠻,
    他總有本領幫我弄那些書來。
    可是阿蠻再有三頭六臂,也沒法替我把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張雁弄來。
    因為連阿蠻也不知道我的心事。
    張雁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只有叮叮咚咚的銅錢知道,沾上糖漬的白繡襖也知道。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我。
    除了我是王家寶貝女兒外,我只是一個平凡女子,
    不特別豔美,不特別聰明,不特別叫人記得。
    二十五歲上元夜,在金陵。
    我懷中已有個孩子,是個男孩。
    我坐在州官特製的大畫艇上,船內歌舞曼妙。
    我帶著孩兒在女眷房。
    我的丈夫陳元繼承祖業,又得到我父親的大力幫助,
    算來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富商。除了我以外,他還娶了二名妾。
    我沒做聲。不嫉妒的女人被當做賢德淑女,我不愛他。
    我佩服他的聰明,他的手腕,他的氣魄,但我一點也不愛他。
    因為這個理由,我還勸他納妾,
    儘管他物色來的女子是歌妓出身,我也一視同仁。
    娘對我說:「看開一點,你爹還不是這樣,
    他有了三門妾還偶爾到酒巷歌載,榮華富貴到死。
    陳元是個好面子的人,他不會虧待你。」
    他說的有理,我心頭卻寒如冰霜:
    王金鳳一生,只能有榮華富貴嗎?
    為何我不能像陳元一樣還有其他愛人。
    我只要一個人,那個賣糖葫蘆的少年,一面之緣終身不忘。
    坐在我身邊有一位年輕婦人。
    約莫十八歲,一身大紅新綿襖,模樣是江南女孩的水秀,
    只可惜是小家璧玉型,穿著錦衣玉裳,反而壞了他的美麗。

    夫人,他是金陵本屆舉人的新婦。」
    阿蠻挨過來跟我說:
    「那綿襖太搶俗,好像第一次穿好衣裳,不懂裁好樣式。」
    「你少批評人家。」
    阿蠻是個ㄚ頭,但也養於富貴家,
    年久便自視甚高,看誰都比他低下。

    「新舉人是誰?」
    「是個賣豆腐的兒子,叫張雁,據說是十年寒窗苦讀熬出頭的!」
    「張雁--」這個名字在我心中念過千百次!
    可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我一怔再怔。忍不住打量起身邊的女人來。
    我心中竟有無限酸楚,萬種醋意。
    她比我年輕,比我好看,比我惹人愛憐。
    更重要的是,她得到我的愛人!
    我想了十多年未能見張雁一面,
    而她憑什麼,夜夜能和他同床共寢!
    歌舞燈火醇酒美食,一樣也進不了我的眼簾,
    我只是癡癡看著這個年輕婦人。
    她也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對我微笑。
    他身畔的一位官太太挨著他耳朵說了幾句話,我聽見了。

    「那是金陵富商陳元的元配夫人,她是王家女兒。」
    她客氣與我琀首,介紹自己:「我是張雁的妻子,久聞貴府大名。」
    平平凡凡一句話,聽得我如針刺心肝。
    我的臉色無異,因為我極力鎮住自己泉湧的悲傷。曲終人散。

    我看見他隨一個官人走了。

    沒錯!他的背影已烙在我心,他是我日思夜盼的男人,
    我抱著甜睡的孩兒,傻傻的看著一對賢伉儷離開。
    「張雁張雁張雁--」像念經一樣念頌千百次,
    希望他回頭發現我,則我今生無憾。
    他果然回過頭來。他果然看見我,遲疑了一下。
    他的妻子也回過頭,彷彿在對他說,我是陳元的妻子。
    我不敢笑,身邊人多口雜,眼波才動被人猜。
    他也不趕對我笑。在那一剎那間我卻知道:
    他認識我,我認識他!他在叫我……他在叫我王金鳳!
    孩兒被我鬆散的手掉到地上,嚎啕大哭。
    我根本忘了懷中有孩子。
    「夫人,你,你做什麼!」阿蠻搶過來。

    除了他,除了他,我什麼都不要—

    卻只能啞口無言,如癡如呆的看著他們走遠。
    依然與我的銅錢為伴,叮叮咚咚,度過流金歲月。
    好不容易等到兩鬢斑白。每年上元夜,
    我總盛裝赴畫艇官宴,不見伊人來。
    阿蠻說他到京城做官去了。我不甘心,
    沒再與他說一句話,於是我深謀遠慮,勤於教導我的兒。
    叫他赴京讀書,叫他秘密打聽我的恩人,一個叫張雁的人。
    「娘,他是我恩師!」兒子返鄉時告訴我。
    「他可知道我是誰?」我焦急的問。
    「他說他從不記得於任何人有恩。」

    「這是謙沖,你要學他。」我硬生生的轉了語氣。
    逾年,我的兒子又捎來消息。恩師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那女孩他見過一眼,模樣頗為中意。

    「娘你說如何?爹已答應!」
    「好,好。」好,好--
    這一世不能結良緣,退而求其次做兒女親家。
    那麼,我終於能再見他一面。紅燭高懸,三拜天地。
    「郎才女貌!」
    「多子多孫!」
    賀客盈門,如同蟻群,來來去去。
    我彷彿回到那年上元夜,回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我哭我喊沒人聽見,終於覓得一個窄巷,
    邊舔糖汁邊落淚,忽有人朗朗對我說:
    「哭什麼?糖葫蘆賣不完我幫你賣!」

    我見到張雁和他夫人,夫人熱洛和我招呼。
    我作揖回禮,對她說:「我們陳家高攀這門親事。」

    「哪兒的話。女兒嫁入本籍我們都很歡喜,
    京都少年輕浮,沒有你的兒子淳厚。
    出身富宅而宅心仁厚,最是難得。」
    張雁忙與賀客寒暄。
    啊!他也老了,皺紋多了,背陀了。
    一口白牙竟還在,是當初那個少年。
    不知他可還記得我?我一生只要這個答案,
    老天爺!我甚至想直鄒的當面問他:
    「你還記得王金鳳嗎?幾十年前與你在金陵賣一夜糖葫蘆的女孩子?」
    在賀客群中轉呀轉,終於,來往人群把我旋至他身邊。
    在他身邊我竟還會顫抖。喜不自勝。
    「親家母。」他終於對我說話。
    不,我不要這句話。又一波人潮密密湧進來。
    我的手心觸到一枚冰涼的東西。差點驚叫出聲。
    他以眼神喝止我,示意我別驚擾他人。

    一枚銅錢。

    啊!一枚銅錢—

    我握緊了銅錢,神色鎮定再隨人群移挪,不敢多做停留。
    他沒叫出我的名字,但他給的比我要的多太多了!
    我,我今生無憾--真的無憾……

    夢中也會笑,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福碌壽,我都有了。但我這一生算喜劇還是悲劇?
    你說,是喜劇還是悲劇?
    人人都說,我的命夠好了。
    靠父,靠夫,靠子,各各穩當傑出。
    是喜劇還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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