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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轉貼] 五占本紀 作者:素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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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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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1:46 | 顯示全部樓層
    萊翼對於她的話側下了頭,彷彿完全不能去理解,星讀所說的應該是必然的事情呀。一個人,不是就應該在不斷的學習,經驗中,去尋求成熟的自己嗎?「孩子氣」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母親每天都告誡自己要懂事點,穩重點,卻從沒有要求自己要「像小孩子一點」。

    「但,但是……若是不夠成熟懂事,似乎無法擔當大任……」基於禮貌,萊翼對星讀的話雖然不以為然,但從小的教育已養成他對任何人的意見似是而非的評斷。

    「笨蛋!」毫不保留,星讀老慢的聲音倏地以十倍率衝口。

    「對,對,對不起!」反射動作,萊翼以星讀罵人倍率的兩倍速迅速下腰鞠躬。

    「我所謂的『童心』,不是要你隨便做你想做的事,什麼事情也不懂,遇到事情只會意氣用事,做一個只管自己,完全不鳥別人的笨蛋!」迅雷不及掩耳,萊翼的鼻子三度中了長杖的招,痛得他哀叫了一聲。

    「童心,是一個人無論年紀多麼大,心志多麼成熟,都可以擁有,也都一定要擁有的東西。」星讀在榻榻米上坐下來,長杖拄地,透過星儀室的蒼穹園頂仰望燦爛的星空,老邁而充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那發自心底一股只屬於她的堅定與倔強 。

    「年輕人,你曾經跳下清澈的溪流,捉一條銀白色的鯽魚,弄得全身溼透,不為溫飽,不為商賈,只因為好玩?你可曾坐在一遍櫻花落地的叢中,發呆著仰望一棵又一棵櫻花一整個下午,不移動一塊眼皮,只為了他美麗?嗯?」

    家鄉的皇家課程之中有哲學課,萊翼的抽象思考其實非常出色,他懂星讀的意思,只是越懂,他就越發落寞。他想說話,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因他知道如果是依星讀說法,他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你沉默,就代表你真正懂了。」星讀斜眼看著他,眼光中終於有點溫情,

    「所以,我說世界病了。」

    萊翼沉沉的點下頭去,他沒有說,也不懂得說,「童心」這種要求對他來講,是太不公平。

    「『童心』可以改變所有的一切,」星讀自顧自的在萊翼的手上躺了下來,仰望從圓形琉璃頂上望出去的青空,滿天繁星點綴著畫布一般的圓頂,原來不知不覺已然入夜,她極沒氣質的摳著腳底,意態閒適。「你可知道,老身從你這個年紀開始,就沒有出過星儀室囉,從原倉到室衍,再到現在的若葉家族,世事在變,老身的世界只有這片星空。」

    萊翼的眼露出同情的迷濛,這是他一直想問的,自從知道了這位星占的命運以後。

    「不會寂寞嗎?」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話而讓對方受傷,他輕輕問道。

    「寂寞?現下世上那一個人不寂寞?老身還真想跟他認識認識,」星讀微帶諷刺的搖晃杖端:

    「相信老身,獨自一個人,要比身處在人群中,要熱鬧得多,獨處,起碼你還認得你自己;群居,你連自己都不認得,而連自己都不認得的寂寞,才是真寂寞,並不是獨處本身造成寂寞,年輕人,是因為你失了『童心』。」

    萊翼抿起唇,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他能夠體會。

    「『五芒』她們也早已失了童心,對守住鳥居這件事情過於直著,卻忽略了守門這件事的真正意義。」無視於萊翼內心的迴旋,星讀忽地喃喃的吐出這句話,果然她對一切事情早已瞭若指掌。

    「啊,關於那件事,我非常的抱歉……」萊翼欠身鞠躬,忙不迭的拼命道歉:

    「是我先動的手,如果我不動用耶宗法願,就不會造成這種糟糕的局面了……」咬緊下唇,單純的王顯得頗為後悔,他以為自己的和平主義能夠適用於每一個地方,然而在修業的第一步上就強烈的證明了他的虛妄。

    「但是你本來可以殺掉『五芒』的,以你的實力之高,但是你沒有。」星讀道,首次故意的安慰他,「光是這點,再記你一個嘉許。」

    「不,星讀大人太誇張了,」萊翼打從心底發言:「我的實力極差,我自己曉得,與母親的期望天差地遠,到現在,召喚術還是一知半解,實戰經驗又不足,我從來就沒有能力扛起保衛耶和華的責任。」言下不勝欷歔,充滿著沉重的情緒。

    「你實力算不好嗎?謙虛多了就變虛偽了,老身年輕的時候也很謙虛,老了之後,就覺得那是一個愚蠢的行為。古人叫你要謙虛,是心理面,而不是形式上的,」仍是一副說教的語氣,星讀點點萊翼的額間,「況從伊耶那歧創社到現在,能夠敗守鳥居的巫女者,也有膽打上來這裡的人,你是第二個。」

    「嗯?」聽到星讀說「有膽打上來這裡」時,萊翼的臉不著痕跡的一紅,但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那麼……誰是第一個?」

    星讀右手握杖,側身望著萊翼藍色的眼眸,神色詭異的吐出二字。

    「魔劍。」

    「魔劍?」萊翼一呆,這名詞似熟又陌生,不由得喃喃的覆誦了一次。

    「他在東土是人盡皆知的狠角色,在西地的名氣就沒那麼大,不過以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學問,應該知道。」

    「啊,是皇朝『茱萸樓』的那個……」依著星讀提示,萊翼搜索著腦袋中的記憶,對於東土的門流情勢,他是一竅不通,但是由於這件事體實在鬧得太大,被強迫必須要知道各國新聞的他也對此略有所聞。

    「正是那個混蛋,你在門口打得天昏地暗,差點把神社都給拆了,那位先生卻是在『五芒』巫女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曉得怎麼搞得,讓他們通通去見周公,自己一個人從旁悄悄的溜進來,如果不是小丫頭靜流見到他,去他的,到現在沒有人知道他進來過。」星讀老邁的臉上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坐在萊翼手上呵呵輕笑。

    「那為什麼他要……溜進來?」不太懂皇語「溜」這個字真正的意義,萊翼遲疑的順著星讀的口音覆誦,好歹在文法上他知道那是個動詞,但是原則上除非整個伊耶那岐都結冰,一個人是不會用「溜」的進來的。

    「呵呵,據靜流的說法,他是為了要躲人仇殺,」星讀一腳跨坐,毫無一個預言家該有的尊嚴,隨便而粗曠:「三年前,靜流小丫頭還不是主持巫女,只是老身的隨奉,實力還馬馬虎虎,所有別當裡卻就只她一人知道有人溜了進來,這小姑娘從小就這樣,渾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然不是通知其他有戰力的巫女聯合逮他,而是悄悄的去找他。」

    萊翼從開始就很佩服靜流了,雖然那起自於對她的某些「誤解」,此時不由得肅然起敬。「邪馬台大人為了神社奮不顧身,令人嘆服。」他自動將來者視為不速之客,魔劍,就算是在西地,絕對也不會有多好的評價,殺人如麻,手段殘忍,這幾字考語遷到那裡都是鐵律。

    「去他的,嘆服個什麼勁兒!小丫頭不是去找他拼命,而是去找他聊天!」星讀爆出一陣訕笑,似乎刻意的把萊翼敬佩的神情當頭澆一盆冷水淋滅。

    「聊……聊天?」不太反應的過來,萊翼呆然。

    「小丫頭一向如此,對強者有所崇拜,對陌生的東西比貓還要好奇,老身不曉得那個大混蛋被纏了多久,或者是靜流蓄意藏了他多久,總之後來還當真有追兵來,伊耶那岐當然不會任那些小混蛋撒野,糊里糊塗的全幫那大混蛋趕跑了,他卻跟小丫頭聊了一下午的天!去他的!」星讀想到令他又好氣又好笑的一節,不符合身份的口頭禪又再次脫口而出:

    「我是不理社務的,那些阿貓阿狗的年輕人政治家,一向都是主持巫女在處理,老身是望眼鏡,只看星星。所以就算知道這些事,老身也沒說,懶得去說,但是那小丫頭竟然得意的跑到老身這兒來,跟老身炫耀她如何在短短一下午之內拐到對方的星座、血型、喜歡的顏色……諸如此類。」

    萊翼大為錯愕,那似乎與他心目中的靜流形象有點不符。而雖然完全不熟那位「魔劍」的相關事蹟,但是不知為什麼,對方天馬行空的任意行為,竟讓他打從心底有些神往起來,無論是那位魔劍或者靜流,似乎都在行走的一條他從未去走過,甚至也不敢想去走的人生道路。

    「怎麼樣,你嚇著了?」星讀露出一個不屑的冷笑,眼光微瞥向紙門外晃動的身影:「靜流那丫頭,什麼不會,裝傻一流,陰險一流,殘害民族幼苗一流。」最後幾句星讀刻意提高聲音,足以傳到紙門隔外好幾十丈的地方,毫不保留的評論伊耶那歧現任的當家巫女。

    「是……是嗎?但是,邪馬台大人是好人。」誠意的一扶地板,萊翼是發自內心稱讚的。

    「好人,好人,世界上好人突然變那麼多?」無謂的調侃著,星讀不禁也露出了笑容,不在這議題上再討論,她慢慢走近萊翼,忽地仰頸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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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2:19 | 顯示全部樓層
    「年輕人,放我下來地板上,你手太小,不好移動。」

    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何在,萊翼依言放手,星讀緩慢的從年輕的教宗手中爬起身來,拍拍身上巫女衣的灰塵,跳到了榻榻米上。

    「既然你來,又和老身聊了這麼久,你這小子,雖然呆到讓人想生氣,倒還不像那些政治家那樣讓我討厭,」星讀亂揮舞著長杖:「所以,我決定給你一些『似是而非』,『模稜兩可』,好像這樣又好樣不是這樣的預言。」

    「好…好的。」雖然對於星讀的說法有點錯愕,萊翼還是勉強的點了點頭。

    「覺得我的話怪異?奧林帕斯紅透半邊天的『阿波羅』神殿,就是以亂七八糟,怎麼解讀都無所謂的『神喻』而聞名,神喻和預言都一樣,講得太白就失其趣味,他們就算知道你明天要死,也會說句『死神將在不知不覺間引領你進入未知的冥界』代替『你明天嗝屁定了』;老身個人是比較喜歡後者,但基於職業道德,老身只得兩者混合。」

    開始懷疑這位星讀大人是否身兼心占的超能力,一席話剛好解中了他的疑惑,雖然有些部份對他來說還是有點難懂。

    星讀在地上晃來晃去,看似閒適,萊翼卻知她開始在作術力的集中。他看過一些大陸上「五占」的超能力者,雖然說心、星、魂、形、時五種占士的能力與其術力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但術力無論在那一方面都是種施法的催化劑,起碼可以幫助精神穩定。

    「翼人之王,耶教之宗。」星讀的聲音微微一沉,終於不再叫萊翼「年輕人」,而是換了這個稱呼,這同時隱含著無限沉重責任的稱呼。

    「是。」嚴謹的伏首應允,萊翼深深點頭。

    「你知道傳說充守護世界運行的神祇嗎?你的重生神話學應該是唸得不錯。」沒有時間驚於星讀對自己情況的了解,真如傳說中所說,她是接近於神的存在,全知全能的預言者,翼人之王伏首信教。

    「知道。」

    「那麼你相信重生人類的神話嗎?翼人之王?」不放鬆的追問著,星讀漫不經心的脫口。

    「大人是指創世和滅世等神祇的事蹟?」萊翼恭敬的確認道:「耶宗的教義精神裡,我們不得崇拜其他的偶像,必視我們的神為唯一之神……」

    「那麼,你是不信任了?」

    「也不是……」

    萊翼困惑的瞇起了眼,屬於重生人類的那一段創世神話,完全獨立於世界各大宗教與民族的神話之外,明顯的是為了解釋為何前世崩毀,而現今的他們重生的原因。但是,他卻不知為何,覺得不應該將他否定。

    星讀凝視著萊翼躊躇的表情,忽地持著木杖轉過了身去。

    「罷了,現在要你忽然表明想法,對你這小呆子也是困難了點。」她道,伴隨著來回不斷的散步:

    「現在,老身憑藉星星的傳述,留下一段話給你。翼人之王啊,如果你能明瞭並且善用,他會改變你今後所有的命運。」星讀少有的一長嘆,這句話她在預言前必定提起,然而對於萊翼,她卻格外的慎重而嚴肅:

    「因為是你告訴我,神明給了星占預知的能力,並不是要他失去希望,而是神祇希望我創造希望,『創造希望』,是罷?」

    不等萊翼回答,星讀的語聲還未落,木造的長杖已揮舞起來,在空中劃繪中形成淡淡的光圈。然後,光圈幻化成音符粒子,一首萊翼所陌生的,宛如詩歌的事物傾囊而出。詩歌在無數的古老故事裡,作為吟遊詩人傳述、討論、歌訟的最佳抒情題材,他含蓄的本質,正好為預言或神喻的神秘感,找到一個最恰當的傳輸方式。

    遽分的兩條平行線,不因為相隔遙遠;
    就算近在咫尺,相交而亦遙遙無期。

    遽交的兩條垂直線,不因為形影相近;
    就算遠在天邊,欲離而亦不可輕得。

    而散布於線外的星子啊,光芒即使微弱,
    卻是組成連線的,必要元素。

    詩歌吟畢,金色的光芒在星儀的杖端冉冉漫滅,彷彿不曾出現在那裡過一樣。同時間,星讀身子一側,扶著杖端倒了下來。

    「大人!」萊翼擔心的趨向前,想要助星讀爬起來,但手指對她來說都嫌太大,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扶她。

    「擔心你自己就好,能力者在使用完能力之後,此本為現象之必然……你瞎操心什麼? 」不肯服輸的倔個性,星讀老而不朽,邊喘氣邊靠著長杖的力量,小小的身體在榻榻米上重新站起來,搖了搖首,滿身大汗兼滿眼暈圈。

    「你懂多少?」

    萊翼大力的搖搖頭。「一個字也不懂。」果真是有夠「模擬兩可」,「似是而非」,萊翼覺得那比較像家鄉幾何學的期考題目,不像是個對自己人生的預言。

    「果真是笨,」星讀轉過身來,在星空的沐浴下輕輕踱步,嘴上卻毫不饒人:

    「算了,如果你記憶力夠好,就把他用背的罷──應該沒有人會比靜流那丫頭更不擅長記東西,她都能記起來,你應該沒問題。」

    「好……好的。」雖然字數多了點,但由於是對仗性的詩句,所以並不怎麼難記。不用星讀提醒,他自己已悄悄的默記起來:

    「多謝大人的教誨……」

    「還有件事,我必須要叮嚀你這笨蛋,」不等萊翼的客套出口,星占毫不留情地截斷鞠躬,長杖在榻榻米上重重一頓:

    「明晚沒事的話,少往天照的東北方跑,聽到沒有?」

    「東……東北方?為什麼?」雖知質疑老者的話有悖禮貌,對這奇怪的要求他還是不自覺衝口。

    「你管為什麼,照做就對了!年輕人囉哩叭唆,真不像話!」

    「是、是的,對不起,小生受教。」連忙低身鞠躬,萊翼誠惶誠恐。雖然就算告訴他不能往東北方,他也沒自信確定東北方到底在那裡。

    「好了,現在老身累斃了,你可以滾了。」

    從頭到尾都沒有對萊翼的身份給予應有的恭敬,連現在下逐客令也毫不留情,星讀背過了身去,轉身躺回蒲團上面,竟是一句話也沒在多說,就這麼睡起覺來。

    打呼聲,依舊如她嗓門一樣響徹雲霄。

    萊翼不禁生平第一次苦笑,要是沒有出來走這一遭,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世界上怪人如是之多。不願意吵醒她,萊翼悄悄的以跪坐姿倒退回紙門口,朝蒲團上已失去知覺的星讀再深深的一鞠躬,雙手撫開緊闔著的紙門,倒退出門。

    「或許現在不懂,對你來說,比較去他的快樂,雖然這是一種逃避,但逃避卻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紙門已然闔上,萊翼早已經退了出去,原本不應該再有其他聲音的斗室裡,星讀比原本更為蒼老,疲累的聲音,突地毫無掩示的流露:

    「因為明白未來,很累……」

    踏出星儀室,不知不覺竟天已大明,他竟和星讀在室中聊了一整夜。

    丹楓的紅葉還殘餘幾片在葉梢尖端,此時落到了萊翼金色的細髮上,他將他一取而下。楓葉的紋路好生清楚,不知道為什麼,他並非過目不忘,但是適才的「預言」,卻深深的植入他的心裡頭。

    但是,卻令他怎麼也參詳不透。

    「神意果然是不可揣測的……」長長的嘆了口氣,歷史上有太多自稱先知的人們,就連他所信奉的唯一神也曾被人稱為當代的先知,但真正能參透天意的又有幾人?

    如果要他自己抉擇,他寧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比起去掌握一個緲茫的未來狀況,去抓住現在的真實事物,好像要容易多了。

    涼風吹過幾片殘落的紅楓到髮,他抬頭,突地望見了星儀殿旁的一株丹楓,日出的楓和日出的櫻都是美出了名的,而這株楓傲然挺立於周圍漸趨瀟瑟的晚秋景色中,更顯踞傲而獨特,參天的枝枒向已抹微紅的天空肆無忌憚地伸去,五角的楓葉瘋狂綴滿其上,在屋頂上方形成一片火紅帷幕,這情景,竟像是神社屋頂整個燃燒起來了。

    正在讚嘆楓株之美,萊翼忽地聽到身後的樹枝發出喀啦一聲,連忙回頭,卻見到一株丹楓後頭,那熟悉的身影竟在悄悄向她招手。

    「邪馬台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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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2:39 | 顯示全部樓層
    013 道遠 第三章3

    3

    萊翼對於靜流的出現些許訝異,他的體術不是很好,否則如果是一般東土武學之士,剛才靜流在外面拙劣的偷聽術,早就被他查覺了,她實在是偷窺的太過明顯了一點。

    「別在叫大人大人了,教宗大人,僕只是個侍奉神道的巫女,您這樣叫,會害僕被御神降罪喔,」雖然知道這是近似於哄小孩的話語,但是對於這位教宗,用這種話反而更會讓他相信,靜流露出燦爛的笑容:

    「叫我靜流小姐吧,我好久都沒有被人叫作小姐了。」

    「好……好的。邪馬……靜流小姐,」臨時改如此親暱度提升的稱呼,年輕的教宗不勝臉紅之至:「閣下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要緊事啦,你見完星讀大人了嗎?」雖然自己全程偷窺在眼,但裝傻為人生最高之要務。

    「啊,是的。非常感謝您,是小姐才讓我得見星占市子大人。」單純的教宗鞠躬。

    「感謝?你見完她之後,還想要感謝我嗎?」非常驚訝,這一輩子大多只看過政治家從星儀室氣呼呼的拂袖而去,還沒有一個人可以安全走出來心神毫無創傷後還記得跟她道謝的。

    「嗯?這是當然的,星讀大人……實在是個非常偉大的長者。」瞥去一些他所難以理解的細節不談,他是真心這麼想的。

    好久沒有挖耳垢了,靜流煞有其事的掏掏耳朵以確定自己的聽力在最佳狀態。「你確定我們兩個講得是同一個人?你說的是那個倭臺族人,年逾百幾歲還愛趕年輕人時髦,喜歡拿長杖戳人家鼻子的老女人星讀?」

    「是,是的。」沒有開玩笑的細胞,萊翼老實答道。

    靜流露出一副快被打敗的神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算了,我在這個神社裡待太久了,已經和現在世人的價值觀脫節了。啊,對了,這個是不是你的東西?」

    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靜流邊說著邊從身後掏出一紙巨大的錦盒,只見錦盒上鋪著柔軟的和墊,而七彩繽紛的墊子中央,七葷八素的躺著一隻顯然是暈去的鳥類,正是自從幫萊翼帶聖言走後,便不知去向的鳥之天使。

    「艾瑞爾!」萊翼驚叫道,不敢置信的掩住口唇,連忙伸手將他自錦盒中捧了起來。

    「果然是你的東西,原來他叫艾瑞爾,我剛才拷問……不,我禮貌的問了他好幾次,他都不回答我。」靜流人畜無害的輕笑著,一隻手輕鬆的捲著耳旁的髮絲,完全逃避解釋艾瑞爾如此悲慘下場的原因:「所以我還以為他是無主的式鳥呢,差點就要把他烤來……養來當自己的寵物了。」

    「他……他形體化還未完全,不會說話……」緊張的在艾瑞爾身上灌輸術力,企圖讓他醒過來,還沒有看過一隻鳥眼冒金星的樣子,沒時間去細想他究竟遭受到了怎麼樣的待遇,單純的教宗著急的從事急救工作:「艾瑞爾,艾瑞爾,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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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3:02 | 顯示全部樓層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鳥類的哀鳴,艾瑞爾無力的在他手上滾動一寸,伴歲著無數落下的鳥羽。

    「喔,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不喜歡我呢。這是我在下去迎接大人之前,看見他飛過伊耶那歧的上空,往主殿的方向飛去,我看他長得白白胖胖的,又美麗的很,所以就用彈弓把他打下來,想要跟他好好相處相處。」靜流完全無辜的陳述事情的經過,魔手又伸向了艾瑞爾亂成一團的毛,輕輕的拂著:

    「可是他還真是隻好不聽話的鳥呢,我的手臂被他咬傷了好多地方,不過最後她被我的『誠心』所『感動』,終於肯安靜下來,你看他現在多乖。」

    「他……他還好嗎?」聽不出來靜流話中有話,萊翼單純的詢問靜流的意見,邊用手指撐開艾瑞爾吐著白沫的深喙察看情況。

    「應該是很好吧,我一看見他,就知道他被某人下了『聖言』,我想要知道聖言的內容,但是這隻鳥好壞,我不是施術者要傳達的對像,他就怎麼也不肯釋放言靈。所以我一直將他『特別保存』到現在, 錦盒裡的空氣應該很充足吧?」理所當然的單手支頤,靜流覺得自己的物理概念應該很充足:

    「如果還是治不好,那把他留下來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直到他康復為止的!」

    邊用單手幫艾瑞爾做心肺復甦術,萊翼抬頭困惑的望向靜流,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

    「是嗎……好是好,但是……」

    不愧為耶宗隨侍獸中的最高層,艾瑞爾的反應卓絕。就在他的笨主人幾乎要答應的一刻,原本奄奄一息的白鳥竟然擠盡他身上的腎上腺素,猛然從萊翼手上騰空而起,在被主人的單純出賣之前,以完全不似於原本穩重踞傲的神態,匆匆忙忙的瞄了靜流一眼,逃命也似的振翅遨向長空,於伊耶那歧的頂端劃作一條白色的弧線,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好奇怪,艾瑞爾平常不是這麼容易緊張的,一定是生病了……」毫無懷疑身邊微笑的巫女,萊翼擔心的望著自己的隨侍獸。算了,反正這隻鳥的脾氣和情緒,從來都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艾瑞爾從今以後,絕對不敢單獨為萊翼去辦事了。

    望著艾瑞爾飛去的背影,兩人靜默下來。靜流突地開始玩起自己的衣擺,充份表演害羞時所應有的狀態,這種表現讓萊翼想起對方的來意,連忙詢問打破沉默:

    「靜流小姐來找小生……除了艾瑞爾的事情,是否還有什麼吩咐?」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只是……想請教宗大人幫忙一件事情。」聲音轉低,靜流玩完衣襬開始玩自己手指,邊非常誇張的展現她所從來不曾有的害羞著。

    「靜流小姐有命,只要不違背神的意旨,莫敢不盡力辦妥。」萊翼深深的一鞠躬,趕緊回答。

    「真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大人,」靜流見到萊翼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笑的如梨花輕顫,卻又極力的持住莊嚴:

    「在下斗膽,想要請大人為僕作一次信差,不知可否?」

    「信差?」

    萊翼一呆,還來不及發問,靜流已從懷中抽出一封白色唐紙所彌封,中間結有紅蠟的信俴,雙手捧著塞到萊翼的手中。

    「幫我帶著封信,給一個人,一個女孩子。」

    靜流正色了起來,雖然還是掛著一抹淡淡而優雅的微笑:「因為我不能離開這裡,終生都不能;所以大概是永遠也見不著她了。教宗大人會在各國間旅行一年罷?旅行之中,碰到的人應當也多,雖然說碰到她的機會非常緲茫,但是,我總是要讓這封信從我手上離開。」

    沒有去細嚼靜流語氣中比字面更多的含意,萊翼細看著那信件,白色的信封雖然經過持有人的細心呵護,但歲月的刻痕是掩示不了的,微泛黃的紙膜訴說著它已被主人保存良久的證據。

    「這位小姐,是邪馬台大人的……?」禮貌的,萊翼側頭輕聲詢問。

    「妹妹,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妹妹。」靜流笑了,似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的失態,笑的比任何一刻都還要燦爛:「她小我七歲,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只有三歲,我只有十歲。如今我們已經十多年沒見面了,她應該……也和教宗大人您差不多大了。」

    善解人意的沒去問她們分開的原因,萊翼直覺得覺得應該不會是太愉快的原因,小心的收起了信封:「如果神允許,讓我得以見到小姐的妹妹,那麼小生一定不辱使命。」

    「你不問我和我妹妹分手的原因嗎?」完全猜中萊翼那一瞬間猶豫的心事,靜流側著頭俏皮的詢問。

    「這…這個……原本的確是想關心一下……」自己原本是好意,那知竟然被對方當事人一語道破的給抖了出來,萊翼只得尷尬的點頭承認。

    「講到這件事情我就生氣,」語氣驀然的一遍,靜流忽地氣鼓鼓的插腰倚樹,臉上充滿著怒容:

    「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帶她上街,那時候是推古街的廟會,整個天照城聞名的繁榮,到處充滿了各式的小販,大人,您知道『鯛魚燒』?」

    萊翼頷首表示明白,那是日出的一種傳統甜食,用麵粉包裹著大量的紅豆餡下去烘烤,變成像雞蛋糕一樣的褐色酵品,通常是作成魚類的形式。但他想不透那跟靜流姊妹兩如何分開有何關係。

    「沒錯,就是那天逛廟會的時候,三歲多的一個小孩喔,你知道她有多麼的囂張,多麼的無禮。她說要買鯛魚燒,我說鯛魚燒太甜,吃了會渴,渴了又沒水喝,就不給他買,」 靜流說著說著,臉上又露出怒容,好像當年的憤怒還無法消除似的:

    「結果她就跟我鬧,說如果我不給她買,她以後就要去開一家鯛魚燒賣店,天天餵我吃鯛魚燒,讓我渴死。我怕得很,就告訴她要開店她自己去開,姊姊恕不奉陪,她堅持兩個人走著瞧,她一定會成為日出裡最佳專賣店女老闆。於是,她就離開了我,我也躲得她遠遠的,一直到現在,真是氣死我了。」

    她停下來,喘口氣順便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完全無視於萊翼已然目瞪口呆的狀態。

    「原,原來如此……」還真是難以理解的分開原因,萊翼不禁嘖舌,靜流的確和家鄉的那些女孩子很不相同,但是此時不宜表態太明,說不定靜流現在後悔了,從她低頭沉思的表情略窺一二。

    半晌她抬起沉思的頭,忽道,「教宗大人,你評個理,鯛魚燒是不是一種甜到很膩的日出式甜品?」
    原來她還在思考這件事情,憂鬱和後悔果然跟靜流永遠是無緣的。

    萊翼認真的想了一下。「我……我沒吃過。但是有吃過從日出藩來的『和果子』賀禮,裝飾的很漂亮……是甜了點,只有一點點。」

    看著靜流陰沉下去的表情,萊翼連忙表態安慰,知道不宜在這個論點深入探討下去,他選擇用言歸正傳來掩示他心中的疑惑:「那麼,我該如何認出令妹來?請問令妹的芳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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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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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3:21 | 顯示全部樓層
    「這再簡單不過了,親愛的教宗大人,」靜流微微一笑,好像把剛才人形燒到底甜不甜的爭議拋到九霄雲外,把臉湊近萊翼:

    「她從小就長得和我很相似,若是你看過我,再看到她,認不出來她是我妹妹才有鬼。還有,我們姊妹兩在額心上,都有一個淡淡的印子,這似乎是我們家族特有的標記。」

    她撩起額頭,果真額上有一個原因不明,似乎是三個弧狀的波紋,向中心旋成一個圓弧,彼此再以點交織成一個個花瓣柄的圖騰,那圖案極是暗淡,不仔細去瞧是看不出來的。

    「只有邪馬台家的人才有這樣的印記,我不能跟你說她的閨名,那是日出的規矩。 但大人如果有興趣,把信交給她的時候,順便把她人也一起綁走,叫她送給你作老婆罷,我不會在意的喔!」

    日出對於直呼姓名這件事,視為極親密的代表象徵,尤其是一般陌生男女,往往認識一輩子都不會互相稱對方的單名。靜流的表情毫無變化的微笑著,說出的卻是如此令人錯愕吃驚的話語,萊翼連忙以比蜂鳥翅膀拍動速率還快的速度猛力搖頭。

    「什麼……?作……作……不會的,我不能……不,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為什麼?教宗大人嫌棄我,嫌棄我妹妹?」靜流聞言哀痛欲絕,變臉變得比變天還快,驅邪刀緩緩舉起。

    「不,也不是……是因為我……」萊翼慌張了起來,不知道一時之間該怎麼樣解釋現在的情況,她實在害怕靜流又真的跑去尋死。

    「呵,跟你開玩笑的!」驀地,靜流一直摀著的臉頰突地抬起頭來,上面一滴眼淚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燦爛的笑容,與騙倒對方的得意:

    「只要將這封信煩請帶到就行了,就在這裡先謝謝教宗大人了,靜流告辭!」

    蹦蹦跳跳地趕過玉橋,靜流的身影絲毫看不出殆滯,只留下萊翼端著那封白色的信紙,在秋風中呆然凝立。

    ◇    ◇    ◇

    「你竟然會來見我,我怎麼沒預知到明天會有太陽從西方升出的世界奇觀?」

    雙手按住地板,在背後輕輕的闔上白色和紙的紙門,伊耶那歧的現任主持巫女端坐在星儀室門口。
    星讀就算表情沒變,嘴巴還是不饒人的調侃著,兩人深深的對望一眼。會如此彼此吐槽,不用言語就可以明白對方大半的話語。

    「翼人之王走了?」星占的聲音糢糊。

    「喲,對人家這麼客氣,我以為你是誰都不理的,」

    靜流跪坐在榻榻米上,調整好姿勢後輕嘆,仍不忘回敬似的嘲訕一下;

    「還有,我以為你不會真的讓他見你的……一直是這樣以為,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做了,而且真的給了他那份預言。」巫女垂著首,然而那綠色的眼瞳卻精亮,充滿深不可測的意涵:

    「你明知今晚他就算不往東北走,這複雜的線還是會纏繞上來,甩也甩不脫,避也避不開,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那是老身應該走的路……」星讀抱著長杖,倨傲的神情依舊不變的望著晨天:「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那是我應該盡的天職,也是那個年輕教宗應該走的路,至少在我離開之前,那是我唯一能盡的義務……五芒的頂點從來是分不開的,既然逃躲已無用,未妨坦然面對?」

    「所以可以犧牲掉他?犧牲所有年輕的靈魂?」靜流瞥過頭,煩躁,不似平常的穩重:

    「只因為達成你自己的宿命,在妳解脫的那日到來前、在妳的胸膛被刺穿前……我以為你還有一點良心的,星讀市子大人。」

    「就剩下……沒多少天了……」所有星占都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就像知道明天早上起床要刷牙洗臉一樣的平常,星讀皺紋下的眼瞼明鏡透心:

    「丫頭,你也變了,你對那教宗的態度,跟以往的政治家都不相同,」就算是嚴肅的話題,星讀老邁而銳利的眼睛卻絲毫不放鬆的放出熠熠光芒:「這又是為什麼?」

    錯愕地停下說話,主持巫女聞言沉忖良久。

    「Good Nature。」

    靜流雙手環抱胸口,好像還在回味那臨走前的一份祝福,終於以耶語回答了她:

    「他與『那個人』所相似的地方,就是……那一個真摯,純樸的感情和心。雖然因為環境和過去,表現的方式有些不同,但是在本質上,靈魂有相同的波動。或許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有想要同情他的妄念。」

    「就因為妳是天下『生魂』的支配者……『邪馬台』家的『魂占』之一嗎?」星讀停在她肩頭,面對緲遠的星空,手水舍的水滴聲格外清明孤單。

    「或許吧……」感受到屬於萊翼的靈魂波動離開伊耶那歧的鳥居,靜流靜靜的跪坐在星儀室的地板上,用那靈動的眼代替口唇,輕輕地嘆了口氣:

    「畢竟這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人所參不透的因果啊……」

    風依舊寂寥,吹過伊耶那歧百年孤立的木頂,沉默。

    ◇    ◇    ◇

    風吹長道,在大韓山壁通往「天照城」的棧道上,捲起一陣清朗的涼度,似乎剛才才下過一陣大雨,空氣格外的清新。棧道的遠方,一輛簡陋而破敗的蓬車緩緩駛來,在身後印下一長條溼轆轆的車輪印,延伸至山壁中。

    顯然是臨時弄來的簡陋小車,坐在蓬車前端的駕駛似乎也和那輛蓬車一般簡陋,黑色的內襯,隨便披上的粗麻外褂,大半已蒼白了的髮絲,還有那低著頭蒼涼靜默的模樣,剛好跟拉著那輛蓬車的老黃蹇驢相映成趣。

    「天照城……果然不愧是環海面山之地,即使已經秋末冬初,還是這麼的溫煦。」

    無奈的用手拍打的面前愛走不走的驢子,車上的駕駛有著一頭黑白參雜的長髮,看似比實際年齡大無限多的憔悴臉龐,以及一衫似乎從來都不洗的衣物,隨隨便便的披掛在身上;而且好像剛剛才經歷過一場浩劫,全身上下傷口密布,左手還用布胡亂的纏了一大圈,血絲從中緩緩滲出,即使如此,那位駕駛仍然瞥過頭去,向著車內微笑談天:

    「凌姑娘,前面就是天照城了,大約再半天的路程罷—只要這隻驢子不半路倒斃歸西的話—你這樣會不會冷?」

    在車內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霜霜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自從被劍傲打了穴睡去之後,她就從死谷那裡睡到現在,小吼的事情,在龍背上那一段最後短暫的旅程,她都是完全沒有記憶,由於旅途顛簸,到現在她都還有些神志不清。

    「我……睡著了嗎?睡了多久?」還好還記得自己能使用傳音,雖然傳過去的精神波有點無力,但霜霜還是堅持要弄清楚自己的情況。

    「喔,滿久了,真的很久,」劍傲愉快的回頭微笑著以掩示一切的心虛,手伸過去拍了拍那隻驢的頸子:「你一定是累壞了,長途的疲累累積起來,很容易一睡下去就不省人事的。」

    「我們已經過了死谷了嗎?」

    「已經過了。後來的路途十分順利,不出一時半刻就出來了。」

    現在如果跟她解釋吼的事情,不僅事情會完全無法說清楚,而且她一定又會問東問西的,囉唆個沒完。更何況他這也不算騙著她,後來半段的路途的確是十分順利,騎在龍背上怎麼會不順利?

    想到這,劍傲不禁又獨自想起小吼來,他真的很有趣。硬要強迫自己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們締約的事情,臨走的時候,以劍傲長年觀察人情感的眼光,他知道他已經很不想走了,在猶豫,在躊躇,如果他在推波助瀾一下,他鐵定會放下自己的夢想跟自己黏在一起。

    但是吼願意,他卻不願意。光一個霜霜已經夠麻煩了,如果再照顧一個任性的孩子,他一定會疲勞轟炸以致於瘋掉,更何況他不願意任何局外人與他扯上關係,霜霜已經是破例,而人的一生只光破例一次往往就要吃不消了。

    所以他選擇激將,當他望著他又氣又急的模樣轉身翱翔離地面時,劍傲只得微笑又嘆氣的目送著這隻可憐又可愛的龍族孩子離開。

    「你在笑些什麼?」用一種疑惑的眼光,霜霜詢問似地瞪著劍傲近乎傻笑的神情。

    「天氣很好,路途很平,所以我心裡高興的緊。」將小吼的影子從自己心裡暫時逐漸淡去,駕驢的劍傲閒適的玩了玩驢子的耳朵,以笑容告訴霜霜他的回答真實性。

    先不說劍傲的不良動機,這裡的風景也的卻足以讓劍傲心情愜意,滿山遍野的綠色稻田,呈現著日出同皇朝一樣以農為本的社會形態。許多屋舍上上下下的座落在青蔥的稻田之間,不同於皇朝的屋瓦建築,這裡的農舍屋頂則是一個個小巧可愛的三角椎茅草。

    氣節已經逐漸的切入冬至,但今天的太陽卻很好。劍傲不禁慶幸自己在附近的農家分散「弄」來了這些蓬車和這隻倒楣的驢子,這種天氣,坐車出遊,乃是人生最愉快的事情,遊目四觀,欣賞風景不遺餘力。

    驀地,他的目光移到了前面的路段上,小路的樣貌依舊無限的美好,唯一不同的,卻是出現了一個與風景格格不入的事物,劍傲凝神朝那東西看去:

    「嗯?」忽地勒驢停住,劍傲雙手緊緊拉回僵繩阻住衝勢,那隻驢收不太住勢子,差點連車帶人的將劍傲和霜霜兩個人拋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情?」車內傳來霜霜的詢問,這也正是這位苦命的車夫想要問的問題,坐在車最前方的他眼睛突地瞪大。

    有樣物體橫在路中央,一動也不動地。

    一樣物體—在他確定那是什麼東西前他只能這麼稱呼他,他實在是不算大,但是也足以讓人不去忽略他,雖然是清晨,他的樣子還是讓劍傲深感時運不濟。

    他確定那是個死人—至少外貌,體態,那蒼白而僵硬的模樣,微微散發的臭味,還有在上方停滯不動的幾隻蒼蠅,以及似乎還在身體下隱隱流出的屍水,手臂上的屍斑,每一項都證明著眼前著「物體」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死人。而且是已經死了很多天的死人,從屍體上看不出死因,似乎也沒有任何外傷。

    可是問題是為什麼會有一個屍體在這裡,在這麼一條寧靜安祥的天照城郊小路上?而且又那裡有著麼巧的,在他駕車經過的時候,恰巧就死在路中間,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人發現?

    長年的危險生活養成他極高度的警覺性和危機感,劍傲在車上凝視了那屍體半晌,淡然一笑,做了一件事—他催促那隻拉車的蹇驢,以他所能成就的最高速向前疾奔碾過屍體。

    三公尺,兩公尺,一公尺,那隻蹇驢的前足已經踏上了那具屍體的肚腹,前蹄踢踏了幾下,正要重重的連同車的重量一起踩下去,眼前的「屍體」卻發生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倒不是說那屍體像恐怖片一下忽然自己動了起來,而是那頭驢子所踩下去的地方,竟然糾的一聲,噴出一線泉水,而既然是從屍體上噴出來的,當然氣味也就不會好聞到那裡去。更糟的是這頭笨驢竟然在踩出水線之後,突地大聲哀鳴嘶喊,然後蹦跳爆衝的往後倒了回去。

    然後,劍傲最不想見到的事情才跟著發生。

    「啊,死了一整個下午,果然感到靈台清明,四大皆空,好舒服好舒服。」

    完全不合時宜的性靈發表,眼前的「屍體」竟開始如奧塞里斯神話一般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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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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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3:44 | 顯示全部樓層
    013 道遠 第三章4


    4

    他開始有了動作,伸了伸懶腰,眼前的不明物體自顧自的在地板上做起左右的伸展操,然後拍了拍屁股,從地面上彈跳起來,就要從劍傲他們兩人的反方向從容離去。

    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這位我行我素的物體忽然發現了身後似乎有另外一同類活人的存在,且後者正用一種極度奇怪的目光在看著他,所以他終於決定停了下來,雖然剛死過不太想理人。

    相對於老者的閒適,這對於旁觀者來講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你是活人嗎?」

    雖然之前有此懷疑著,但是得知事實還是令他萬分吃驚,劍傲輕問。

    他稍微定下驚魂未甫的心靈,才發現這位「屍體」年紀已經甚大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到六十歲,但也已經大到不該再玩裝死遊戲這種東西。劍傲不知道日出人是不是有什麼特有的修行,是必須以裝死的形態來進行的。最多只有聽過到山裡沖瀑布灌頂唸經,或者和熊展開一場搏鬥,這就已經讓他非常震撼,非常奇怪了,更別提裝死修行這回事了。

    「剛才是死人,現在是活人了。正如剛才我人還在地府,現在已經回到了可愛人間,或許我曾經死過,但那已經是過去式,現在的我已獲得重生……」

    「但,但是你明明散發出一些臭味,還有這屍水……」覺得這位老者講話的方式好像是在繞口令,劍傲仍然不能接受的打斷他,身子往後挪了一挪。

    「喔,這是我我家的餿水,我把他用麻製的布袋裝著,悄悄的藏在外衣的下藏,因為麻的孔隙比較大一點,所以餿水並不會被好好的呈著,而是會逐漸被壓榨出帶有臭味的水分泌物來,將廚餘的殘渣留在內部,如此一來臭味,屍水都能夠仿效的唯妙維俏。」

    「那些屍斑,蒼白無色的皮膚……」雖然以他舉一反三的能力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但他還是虛弱的想親自確認一下。

    「喔,那是用炭粉混合甜薯醬,在用濃濃的石灰水,在身上均勻的塗抹個三層,最後再用乾的木棒或鐵滾,在這些硬凝的顏料上壓個一壓,要突出的地方在用黏土捏塑一下,就成了十足十的僵硬屍體了。」老人如數家珍。

    「但……但是那些蒼蠅呢?」搖搖頭,試圖揮去自己心中得驚愕,劍傲的聲音終於恢復十分之一。

    「啊,我自己做的,很可愛罷?」伸手從自己身上拈下一隻黑色的有翅生物,老人用手掐掐:「這是用麵粉混合磁鐵粉作出來的,再用膠水固定保護,表層用松墨漆成全黑,最後再加上一層亮光漆,放在陰暗處風乾凝固個十天,所做出來的蒼蠅模型。我很喜歡做些小手工藝品……」

    老人似乎對自己的創意構想相當得意,口沫橫飛的敘述著他裝死的方法,但是在外人聽起來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雖然劍傲可以理解死人為什麼比較輕鬆的原因,但是卻沒法理解一個活人羨慕死人的生活,其正確方法並不是真的讓自己去死,而是用這種方法「體驗」當死人的滋味。

    「聽起來……的確很有趣。」連忙打斷他濤濤如江水一般的說詞,他自此已然無話可說,相信一個正常人到了這種地步也會無語淚先流的,雖然說他不見得有資格被稱為正常人。

    「你不要小看裝死,裝死也是一種學問。」老人志得意滿的挺起胸膛,似乎洞悉劍傲的疑問般道:

    「一般人一輩子只能死一次,還沒享受到當死人的樂趣,就嗝屁什麼都體驗不到啦!唯有像我這樣具備有高度裝死技巧的人,能夠在活著還有感覺的時候,徹徹底底的體會當死人的輕鬆感受,然後就會更珍惜活著的時候。」

    竟然也自成道理,劍傲似懂非懂的頷著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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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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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4:13 | 顯示全部樓層
    「那麼,」開始問到重點,以免這位以扮死人為樂的老人又開始宣揚起扮死人的方法,雖然開始有點了解他的行逕,但也並不代表他就要在此拜他為師父,「你為了什麼躺在路上當死人?」

    「死人又怎樣?死人多麼舒服,一躺下去,什麼事情都不用管了……欠人家債啊,都不用還了,家裡的老婆,也都不用照顧了,快快樂樂的失去所有的知覺,啊,多麼的快樂啊……」老先生坐臥如一,閒適的朝天大發議論:

    「我之所以躺在路上,是怕我這一身裝死的卓絕技藝,到老了沒有人可以繼傳,所以一直等待著有緣的徒弟經過這裡。」

    「聽起來的確很不錯。」原來是瘋子,劍傲又開始驅車急速通過。

    「喂喂喂,你別走,小伙子,我還沒說完話。」竟然被欄車下來,這在劍傲以往的經驗中,只有那些絲毫不知好歹在那邊窮嚷「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的強制救濟慈善者,才有那樣的行逕的。

    「真是的,你怎麼這麼性急,我話還沒講完,且聽我細細道來死人的妙處,等我講完之後,你一定會回心轉意要做我的徒弟的。當你活著的時候,被人家踢了一拳,打了一腳,是不是會很痛?但是一但你死去了以後,所有都感覺不到了,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死人沒有神經,所以即使你躺在路上……」

    按捺住那將眼前這位聒噪的老者真的變成他所畢生嚮往的死人衝動,劍傲長長嘆了口氣,終於決定勒下了馬。

    他發現他已經從對美麗的東西狠不下心,擴大到對所有非敵人的事物,也博愛地狠不下心了:「你這麼希望變得毫無知覺,其實還有很多方法,你知道嗎,老先生?」

    「這個,說來話長,不過如果你硬要我告訴你,我也不能不說,就算你不希望我告訴你,基於道義原則,我使你受了這樣大的驚嚇,我也應該告訴你,也就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裝死的原因。但如果你界於願意與不願意之間呢……」把劍傲近乎於警告的威脅當成真正在詢問,老者抓到機會又開始長篇大論起來。

    「講重點好嗎?」劍傲確定自己很冷靜,起碼他還能保持的面部微笑著,從剛才他就一直覺得耳邊嗡嗡嗡的在吵鬧,這位老者的話未免也太多了點。

    「講重點,喔,這個當然,重點是一定要講的,不能用唱的,也不能用朗誦的,重點既然有一個重字,那一定就是不輕了,重點以外的東西,一定都比重點要輕得多,至於那個點字呢……」

    「謝謝合作,再見。」輕嘆,還好自己的脾氣已經被磨到近於圓融的程度,否則恐怕此刻那位老者的頭已經脫離本體在地上做圓周運動。

    「等,等一下!」追上劍傲的車,這位老者的步伐雖然不武學家的輕盈,但是也算是健步如飛,起碼快於劍傲路邊臨時摸來的那頭爛驢子要出色,車才挪了一小寸,就被那老人逮個正著。「你別急著走,既然遇上了我月山三郎,怎麼可以不陪我聊個十天半月才走呢?太沒道理了!」

    「月山三郎?」先不去理這位老者言語中的邏輯合理性,停下了駕車逃亡的動作,劍傲所好奇的是那位日出老者的姓名。

    那名字是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很多日出的鄉下人,一下子生了太多小孩,肚子裡又沒什麼墨水給他們一一起名字,往往老大叫太郎,老二叫二郎……餘下的便以此類推,這和皇朝人喜歡把自己老大叫大毛,老二老三依次叫二毛三毛的情況類似。

    問題是在於他的姓,月山,在日出古老的歷史上,他曾代表著一族古老的職業,那是自前世人類開始,起始於日出的祖先,在一個已然崩毀了的日出名都「大板」的古老家族。月山家的世世代代,都是從事「鍛工」的行業,在東土的其他地方也被稱為「鍛冶師」,早期隸屬於寺廟刀匠,以其刀上流利的紋路與極高的藝術感而稱著。

    雖然不知道月山派的技藝到重生時代是否還有文獻流傳,但是如果眼前這個人即是傳承人,他會非常興奮的。雖然不是皇朝的鍛劍師,但對於一個使劍的人而言,對於鍛工都有一定程度的崇敬的。

    「老先生是……『鍛工』?」使用日出詞彙的講法,劍傲保守的問道。

    「咦…?你知道?」自稱三郎的老者聞言竟是倒退了十幾步,邊退邊搖手頹然:「別說別說,那是個丟臉的職業,我對裝死比較有心得,至於鍛工,咳,早就不太做了。倒是小伙子,你為什麼在這裡晃蕩?這裡很少外人會來,對了,難道你是來跟我拜師學裝死的技術嗎?」

    眼睛放出亮光,三郎陶醉在自己有徒弟的美麗幻想中。

    「不,我是來辦一件事情,我的妹妹她……」正要掀開蓬車,以「妹妹生病」為一般理由搪塞過去,那知老者似乎已經完全忽略了劍傲的話語,開始織造起他美麗的幻想,

    「要說我三郎嚴格嘛,其實也還好,裝死一道,博大精深浩瀚如海,師匠我四十年的修為,才能作到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境界。要說我對徒弟的要求嘛……第一個就是要對師匠忠誠,不得對師匠有任何隱瞞……」邊說邊在路上來回踱步,完全擋住劍傲的去路:

    「做到這幾點之後,才是我合格的裝死學之入室弟子,入門後第一件最重要的事……咦?徒弟,你車裡躲了什麼東西啊?」

    月山三郎突地眼睛一亮,靠近劍傲所駕駛的那輛蓬車旁邊,將那布簾一掀而開。

    「原來你車裡有位姑娘!天呀,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望見霜霜一嚇的驚訝神情,三郎活在自我世界中的老毛病又犯了,完全刪除劍傲之前的話語。

    「我一直試圖解釋的啊……」劍傲在心中暗嘆,但還是沒有當真說出口,只見那奇異的老頭把霜霜翻翻撿撿了半天,突地大喊一聲:

    「啊,他是中人家的術了!」

    劍傲一愕,知道霜霜是中術,那就已然不是普通人了,難道自己看走了眼,他竟是武學之人嗎?

    「不對,不對,唉呦,這可有點兒不妙。」三郎沒注意到劍傲一瞬間神色的改變,觀察了霜霜半晌,忽然跳了起來,右手一撫額頭,神色嚴肅地面對劍傲:「你拐帶的老婆中的是『百鬼』門的奇毒,你知道嗎?」

    劍傲悚然一驚,聽那老頭竟對「百鬼」的毒物如此清楚,也沒有餘暇去辯解霜霜是不是自己的老婆,連忙靠了過去,神情也跟著認真:「老先生知道百鬼的『魂封』怎樣解嗎?」

    「你也知道『魂封』?你是什麼人?」首次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三郎似乎並不相信有人比他還更加博學。

    演戲時間到,劍傲自動的代入角色裡。「在下叫……呃,嗯……『三毛』,是一個皇朝的農民,那是對我妹妹下毒的那個人對我說的,她還得意的炫耀,說道我們一般人,對於魂封必定毫無招架之力,說她死定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毀謗貓又毀謗的不遺餘力,你三郎我三毛,這個假名也算是我們彼此雙方扯了個直,劍傲在心中暗想。

    「三毛老弟,那可不太對啊,你們一個平凡的農人家,又是皇朝的人,怎麼會扯上「百鬼」那樣的大門流啊?」

    「我這個說來話長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劍傲讓自己整個遁入他三秒鐘內寫出的臨時劇本裡:

    「舍妹的美貌……你應該稍微觀察的出來,一向就有很多人覬覦。本來我們在家裡生活的好好的,那知有天不知道那裡來的怪人,身著奇裝異服,滿口奇怪的咒語,想要把舍妹抓走。」信口開河,劍傲臉上神情唱作俱佳:

    「我們一群人奮力相抗的結果下,混亂之中,一樣東西射中了舍妹,從此以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那些人也在混亂之中消失不見,就像是鬼怪一樣呢。可憐我爸爸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這做哥哥的,自然要負起治好她的責任。」

    他對百鬼門的事情其實並不是很清楚,只能從貓又的表現上得到一點端倪,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都盡量的含糊帶過。

    「我知道了!」一拍掌,三郎對自己的才思敏捷似乎十分的陶醉敬佩,然而他這樣的恍然大悟卻反而把劍傲嚇了一大跳:

    「最近『百鬼』在準備來年初的繼承大會,聽說大會的時候,必須要獻祭上許多童男童女的生魂,而且要越美麗,越可愛的,他們的神明就會越發喜歡,他們一定是想抓令妹去做這檔事。」

    劍傲額角冒汗,他原意只是想隨便說一個有無限可能的理由,讓月山三郎自己去猜到想破頭,那知竟然就有這麼一個如此符合的理由,省去他編撰後半段劇本的工作,而且現在竟然還有像「西遊記」裡這樣不文明的事情,實在是令他大開眼界。童男童女有什麼好?劍傲相信雞肉鵝肉應該會比較好吃也比較好處理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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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4:41 | 顯示全部樓層
    「既然遇上了這等事情,我月山三郎絕對不可以不管,小伙子,你很想救你這老妹是吧?」三郎一拍劍傲的肩頭,豪情萬丈的說道。

    「是啊。」劍傲淡淡一笑,不禁也開始欣賞起三郎的率真,只有一點點,除非他改掉他那聒噪到近乎犯罪的毛病,欣賞歸是欣賞,但他的眼睛也片刻不離那老頭對霜霜所做的每一個舉動。

    「我會知道這些事情,其實也是因為我老婆,」三郎突地立正站好了起來,在劍傲完全不明的原因下,三郎竟然變得一點也不囉唆了,在他提到「老婆大人」四字的時候:

    「我老婆以前的職業非常特殊,所以無論是『百鬼』還是『若葉氏』的事情,她都知道一些別人沒有的情報……啊,不好!」可憐兮兮的老者忽然捂緊了嘴巴,臉上露出了少許驚恐但絕對明確的神色。

    「你老婆叫你絕對不可以把這些事情對外人說?」善於察言觀色的車夫立即會意,微笑淡然。

    「嗚……嗯嗯。」三郎對於劍傲未卜先知的能力似乎頗為驚訝,掩著口的手不敢放下。只是用令外一隻手,抱了抱胸口和肩膀,一副怕被斬下什麼東西似的。

    「你老婆還告訴你,如果被她知道你跟外人講了這些事情,她就要剝了你一層皮?」

    「嗯,對,對。你跟我老婆很熟嗎?這麼清楚她的事。」先是嗚嗚嗯嗯了幾聲,後來發現自己其實可以放下手臂來講話,三郎很誠懇也很惶恐的對著劍傲大力的點著頭。

    「呃……或許。」應該說跟常識很熟,他想。

    「那太好了,必定要請你和我老婆見個面,你不要小看她,她其實厲害的很,說知識也要比我豐富得多,說功夫也不差,只是她現在年紀大了點,小我三十多歲,不過你有什麼問題,找她幫忙準沒錯!」

    劍傲聞言微微一怔,他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如果一直帶著霜霜在日出城走來走去的話,雖然這樣說比較安全,但是這一男一女,又有一個女子是無行為能力狀態,難免會大大引人注目,再說帶著她東跑西跑,有很多的地方不能輕易去探,很多的事情不能輕易去做。

    要偽裝自己身份罷,自己一個人當然是最合適的,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一定又要狂解釋長段理由。如果有一個正常的人家能夠暫時的收下霜霜並將她給藏匿起來,那將會省去他無限的麻煩,但這件事情必須非常慎重的觀察安全問題。

    「不曉得貴夫人……」試探的問了一下,劍傲正忖踱著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問出三郎妻子的情況比較好,這顯然是永遠活在自己世界的三郎卻忽然整個人跳了起來,拉緊了劍傲的手臂,大聲喊:

    「不妙,我老婆說我今天日正之前一定要回到家裡,跟你聊的這般高興,竟然忘了時間,三毛小子,快點,我們快走!」

    「等……等一下,什麼?」沒有預料到對方對自己的意見表示完全視為超存在,劍傲的表情十分的錯愕。

    「坐到後面去,我來駕車!」三郎故作阿莎力的朝後猛然一揮,雙手握住操控驢子的僵繩,就在把呆掉的劍傲拋到車廂後之後:

    「抓緊了,我讓你們欣賞我月山三郎除了裝死之外優越的飆車技術罷!」

    ◇    ◇    ◇

    日已正午,天氣越來越晴朗了,驢子氣喘如牛的拖著一輛可憐兮兮的蓬車到了一幢屋子門口。那也實在不是什麼真正的屋子,只是一個鍛冶室周圍再拼湊一些零零散散的木板所鑄造而成的小工坊。

    「你到底會不會駕車……」

    和霜霜兩人雙雙精神力虛脫,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三郎優越的駕車技術已經讓他們倆十魂飛掉九魂半,還懷疑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沒翻車。那知對方絲毫沒有半點悔意,一路上兀自叨叨唸唸著:「那是你的驢子爛,有道是射將先射馬,由此可知,馬要比駕駛要重要的多,如果沒有了一樣好的交通工具,就算駕駛再優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恐怕是劍傲這輩子感到最快意的幾件事之一,三郎的言論講演到此為止,因為被一個更加排山倒海莫可匹敵的巨大音量給滅頂了。

    「月山三郎!你給老娘野到那裡去了!」

    好大的音量啊,足以響遏行雲,劍傲不禁抬頭朝那聲音所來的方向,然而他才一抬起頭,馬上就後悔了起來:

    「我不是叫你中午的時候就要回來?你看看時,都已經正午又過兩刻鐘了,你在搞什麼鬼,我在等你的野雞!你又跑到路上去裝死了對不對?對不對?」

    伴隨著那罵聲,遠處飛來鍋、碗、瓢、盆、關刀、鐵鍘、流星鎚、迴馬槍,十幾樣東西不分前後的飛來,更神奇的是,竟都合在同一個方向,同一個倒楣的點上──正是才悠悠踏下馬車的月山三郎。

    照理說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一定都會驚慌失措的,至少劍傲暗忖自己就絕對無法還保持著冷靜,

    那知月山三郎卻彷彿完全習慣了這個模式似的,頭狼狽的向旁邊大力一側,再非常難看的滾到了蓬車的底下。雖然避得驚險,但畢竟是全部避開了,這可就苦了某位完全沒有類似的經驗,剛好就在月山三郎的身後爬起身來,就面朝著那些鍋碗瓢盆等兇器的劍傲。

    登時覺得自己成了千手觀音,劍傲手忙腳亂的幫那不負責任的鑄劍師收拾殘局,登時手上已經拿滿了各式廚房用具兼各式武具。臉上已經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畢竟這是在近三秒之內發生的所有事情。

    「三毛君,別玩了,快下車,對了,我幫你攙那位姑娘下來。」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三郎見危機遽過,七手八腳的從車底又爬了出來,好像事不關己似的,逕自解開蓬車,將車上的霜霜從容攔腰的抱了下來。

    滿眼金星的望向門口的方向,劍傲終於有機會看到那個大聲罵話和亂扔東西的始作俑者。

    與他原來想像有些許差距。只見門口悄立著一個女子,望上去大約三十來歲左右,比月山三郎這個老頭子還要年輕得太多,渾身皮膚黝黑而剛軔,身段膿纖合度,穿在一襲和服的衣裝中,整個人竟還給人一種健康活力的感覺──而且是太過健康活力了,到了一種過動兒的程度。

    面容雖然因為年紀的關係稍稍有些紋刻,但是仍不掩當年令人遙想的女豪風姿,是個賦予人勁風吹草般印象的英氣女人:

    「你又給我帶女孩子回來,月山三郎! 我嫁給你十幾年,為你家做牛做馬,你每天就想著怎麼樣從外面搞女人回來,也不想想誰在家幫你煮飯,等你回來,你這老混蛋、老色鬼、老王八蛋、老不修、淫蟲色魔鑄劍師!」

    挽起雙袖,女子顯然又開始找尋可以扔的東西,望見了三郎扶著霜霜腰將她背進來的情景,更加火上加油。完全忽略在後方捧著一大堆可怕兇器的劍傲,女子對著鑄劍師月山三郎的眼光冒出了熊熊怒火:

    「老娘我跟你拼了!」

    「不,不是……好老婆,你聽我說,這個女孩子她是……」跟本來不及說完話,三郎勢單力薄的音量再度被女子排山倒海的怒罵獲得壓倒性勝利,原因是女子看到了三郎攙著女子的背後,無辜跟在後面的陌生男子。

    「老不修!你……你……你這麼不要臉,這麼變態,你……竟然連男的你也要!」

    完全沒有辯解的空間,當兩個人聞言都愣在那的當兒,「碰」地一聲,又一群東西從空中半中垂直的飛過來,理所當然的繞過了身手敏捷的三郎,然後,直擊或面那位還在處理前場世界大戰浩劫的無辜男子。

    「拼哩乓啷」一陣亂響,山崩地裂之中,雖然佼倖避掉了少部份的事物,但是那一塊最終的隕石—疑似鍛冶室中常常用的一種磨刀石,還是招呼上他的身上最重要的那個部位。

    當然,全倒。

    ◇    ◇    ◇

    劍傲靜靜的望著牆上所懸掛的各式兵器,從日出式的武士刀、鐮鎚、千鳥,甚至到皇朝的關刀、刀、鎗、戟、钂、棍、叉、鈀、拐等應有盡有。他眼光不動聲色的微微一亮,在房間的最中央,通往鍛冶室門的最上方,懸著幾把亮眼的長劍,以長年使劍者的眼光看來,無論在品質還是外型上都是一流的。

    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的唇舌,劍傲才終於幫忙講話夾纏不清的三郎解釋完整件事情的始末,始獲女主人榮頒進屋的資格。

    霜霜睡倒在一旁的地鋪上,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自死谷出來以後,她就變得十分嗜睡。這間房間也實在是相當小,不同於一般日出人的和式木造,除了這一間飯廳餐廳廚房三用的大廳之外,只有一間隨便用木板搭建出來的小臥房,以及從大廳可以通往到外面有著煙囪的鍛冶室,從茅草搭成的屋頂可以聞到一股年久沉悶的腐味。

    屋後的鍛冶室鼓風爐澎湃的發出唧筒的響聲,萬年不熄的炭火兀自透著門發出火塊暴炭的清響聲,整個室內瀰漫著一種無可避免的熱氣,透過部份石製的工作屋宇,變作一縷縷骯髒的灰煙飄散延伸到天空裡去。

    「誰叫你平常什麼東西也不肯撿回來,今次卻帶回來這麼兩個人。」女人猶怒未消,氣虎虎的盤腿坐在餐桌的跪坐墊上,雙眼瞪著他自己的丈夫。

    「岱姬,誰叫我和這個小伙子很聊得來,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又看見他們落難可憐,才把他們帶了回來,岱姬,你不是也常用路見不平,拔鍋相助……」

    女子沒去糾正自己丈夫對於皇朝諺語的使用錯誤,只是用一種審慎的目光轉向在一旁被冷落已久的劍傲,正撫著頭上腫大的包包,滿臉苦笑的望著這對耍寶夫妻。

    「名字?」帥氣的一跨右腳,女子傾身詢問。

    「呃……三毛,我是皇朝人。」感受到眼光中的壓迫力,劍傲盡量收斂起自己天性反應中會與之對抗的強大精神力,讓自己盡量看起來眼神渙散,毫無光彩,否則光是眼神的深邃與神秘就足以叫對方懷疑了。

    「沒有騙我?」好犀利的問句,完全不給自己面子。

    「沒有,若有一字虛言,叫我像因幡白兔下場一樣,全身乾裂痛苦而死。」從來不怕發誓的,尤其喜歡拿神話來發誓,跟本不知道有沒有存在不存在的東西,就算被天打雷霹也不知道施以雷劈的行動主體是什麼人。

    「嘖,男人就喜歡發誓,什麼指著月亮說我愛你,指著大海說自己不變心,據我瞧月亮和大海天天在變,憑著這些東西發誓,原本就不太安好心。這位姑娘呢?」顯然這個女子也十分有常識,知道發誓永遠都做不得準的。

    劍傲望向霜霜,她的名字其實遠不如她的身份來的危險,知道她名姓的人大約只有風雲會內部之人,倒是不用費心再幫她編一個名字,但是既然是兄妹,那就不能再叫她凌姑娘,一來這姓容易引人聯想,二來這對兄妹來講也生疏的太不正常了。

    「霜霜,霜雪的霜。」劍傲盡量聲音平穩的答道,幾乎從來沒有直呼過霜霜的名字,竟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兄妹倆名字品味差真多,你的名字像垃圾堆裡生出來的,遠不如你妹妹高雅。」女子毫不留情的批評劍傲自以為很有鄉土味的假名,登時將他打擊的臉色蒼白。然而什麼打擊都比不上那中年婦女接下來問的問題。

    她左右端望了一下劍傲,忽以一種緩慢而疑問的語氣道:「我再問你一件事,你們的父母年紀多大了?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生下你妹妹?」

    「……三年很久嗎?」苦笑,已經要開始懷疑是不是記錯生日,他已經不想再去辯解了。

    「少跟我開玩笑,霜霜的樣子看起來像三十多歲嗎……?」沒搞清楚事情的重心,女子對於對方不正經回答她的問題感到憤怒。

    一片沉默,十九歲的少年身心受創,開始自暴自棄。

    「喂,你們兩個是怎麼到日出來的?會從這條大路上走來,莫不是從死谷上面飛過來的吧?」喜歡熱鬧的氣氛,對於妻子嚴肅的問話,三郎意圖沖淡某人沉重的心情,開玩笑似的說道。

    「我們是走馳道過來的,因為到這裡見一些親戚,所以才繞路過來。」雖然三郎的玩笑話竟然一語中的,但是這種事情當然是絕對不能承認的,那國的普通農民會和一條龍締約?更別提以徒手的方式穿越死谷:「為了讓妹妹早點得到協助,我們日夜趕路,幸好有遇到月山先生,否則我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就說嘛,人家兄妹的感情多感人,」邀功似的,三郎興奮的對著問不出年齡而還在生悶氣的岱姬大發獗論:「而且他們已經全部被我收為徒弟,以後要跟著我學習裝死的技巧,成為我開門與關門的優秀弟子……」

    「啊,對了,老先生,您也鍛皇朝型式的劍嗎?」為了避免因為這位可憐的鑄劍師月山三郎因為不當發言再度挑起這兩人的世界大戰,順便回報一些剛才他的解危之恩,盡量隱藏起自己提到劍相關的事物就會興奮染色的神光,劍傲壓低自己的聲音輕然問道。

    「喔,也鍛,也鍛,以往時候,我的顧客來自世界各地,如果只鍛武士刀那怎麼成?」三郎漫不經心的頷著首,心裡還在想他的裝死絕技:

    「年歲不太好,鐵自從被幕府收去專賣之後,價格也被承包商提得水漲船高,像我們這類沒有官方庇佑的小本買賣,難做的很。還好這裡在天照和皇禁城地界上,兩方的武者充塞於途,否則我也做不成這兩邊的生意。可是最近有些武學者沒品的很,把我們這些小本的鍛冶師當冤大頭耍著玩的,所以我才會想放棄這門行業……」

    「老不修,還不閉嘴!」劍傲實在感謝她,果然人家說夫妻是互補互成的,如果沒有岱姬這適時幾喝,恐怕這一晚他們光聽三郎說話就可徹夜促膝,不過音量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坐在她身畔三公尺的他耳膜似乎已被吹掉一半。

    這大分貝的一喝果然奏效,三郎立時像隻受宰的公雞,啞然縮回。

    「那麼,」微笑以沖淡當場那肅殺的氣氛,劍傲極其所能的擠出平易近人的表情:

    「在下對皇朝型制的長劍也有一點點涉獵,古人說煮酒論劍,吟詩賞月,人生四大樂事,不知道可否請老先生取幾把劍來一觀?」極力掩示著自己身為使劍者本質與靈魂,任何人見到老朋友都不免會激動,而對他來說,劍就是老朋友。一種永遠也不會背叛你,且會庇護你的老朋友。

    「喔,這當然沒問題。」表情有一點錯愕,看來是很久沒有人跟他提到有關刀劍的事情了,他是一個早已完全荒廢了技藝的鍛冶師:「你要觀看那一把劍?」

    「那些劍有什麼不同嗎?」劍傲興致昂然地靠上前去,臉上的表情流露出孩子般的好奇。

    「左邊是干將,右邊是莫邪,居中的那個叫巨闕,我還有一把龍泉,放在儲藏室裡,沒有展出來。還有太阿、工布、湛盧、純均……」

    「呃……老先生的意思是說,掛在旁邊的那些武士刀,依次是菊一文字、村雨、鬼丸國光、備前國船長住、還有陸奧守吉行囉?」

    用聲音蓋過老者的劍名大觀,劍傲不動聲色的截住對話,怎麼都是一些前世人類傳說中的名劍?這些劍不用說不可能在重生時代找到,就連他到底有沒有曾經存在於世上,恐怕都沒幾個人知道。

    「老不修喜歡用古文獻中的名劍名刀,幫自己鑄的刀劍命名!嘖,老頭子就是老頭,喜歡懷念過去光輝的事物,有時間做這些無謂的幻想,倒不如認真的打幾把劍!」語畢,大約是手停滯太久了感到癢,抓準手上的油燈又照頭扔了過去,油燈飛過三郎反應敏捷的頭頂,轟的一聲嵌在身後的牆上,把牆給轟出了一個大洞來。

    劍傲決定,他一定要盡快的辦妥所有事情後離開這裡,為了他的生命安全。

    「那裡,月山先生的……這個……兩位聽我說話一下好嗎?」決定放棄自己請求觀察長劍的念頭,發現自己完全被老夫少妻檔的日常投擲躲避戰冷落在一旁,劍傲不禁苦笑搖頭以爭取他們的注意。

    「什麼事?」同時轉過頭來,一個是無辜的詢問,一個是惡狠狠的瞥視。

    「沒……沒有。」放棄發言,不會察言觀色的人死得往往比較早:「我只是想問一下……這個……月山先生的妻子怎麼稱呼?」雖然轉得很硬,劍傲還是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順和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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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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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5:08 | 顯示全部樓層
    013 道遠 第三章5

    5

    「月山岱姬,名字的意思是崇高的山岳之女。」三郎搶先回答道,似乎對老婆的名字也充滿著敬畏與愛戀。

    「風魔岱姬。」風情萬種的中年婦女堅持的強調:「我是給你做老婆,並不代表我整個人都是你的,老不修,誰要跟姓你家的『月山』。」

    「是,是是是,這個當然,老婆大人,我叫你月山岱姬嘛,其實也是出於一片好意,這好意還可以細分成十一項:第一項,就是希望別人不要搞錯了,我真的是你丈夫,你真的是我老婆,我們兩個是一對夫妻,不是兄妹,父女,叔姪女等其他什麼的;第二項嘛,我們總要一些親膩象徵……」

    「月山三郎!老娘數到三,給我做伏地挺身十下,去廚房弄今天的午餐,再給我馬上閉嘴!」

    刀、劍、劍傲的外掛和手上的茶壺,只要是她唾手可抓的東西,全部往三郎的身上招呼過去了。清朗的幾聲叮咚響,平均地座落於正在乖乖坐伏地挺身的三郎周圍地土上,三郎似乎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了,竟然毫不停滯已經稱起來到一半的動作,繼續誠惶誠恐的壓低身子,然後轉身奔入廚房。

    「嗯……大嬸的姓還真是少見,十分特別。」置身事外,劍傲盡量以語氣表達他的希望。

    「你叫我什麼?」還是出了問題,岱姬背對著她的怒叱要比面對著他嘶吼還要恐怖一萬倍。

    「美麗的小姐,您的姓還真是少見,特別的很。」他的反應極快,馬上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輕鬆的逃掉了成為下一個岱姬標靶的危機。

    「喔,那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姓。」不動聲色的一撥頭髮,岱姬健康有力的身軀和面龐上找不到絲毫徐娘半老的證據,劍傲的讚語倒也不是謬讚:

    「我非常崇拜我們日出藩傳說中的忍者,風魔小太郎,為表對他們風魔一族的崇敬與追思,我本來生出來就沒有父母給我名姓,所以我就借用了。」

    「我老婆年輕的時候可帥著,又漂亮,又聰明,一手的好劍法和暗器功夫,雖然常常被他踢被他打,有點無辜……」邊把菜色一樣樣的捧出來,廚房裡傳來三郎誠懇而亂入的插話,日出皇家的食品精緻而複雜,一般的農家卻沒有如此的講究,白蘿、小麥、梅子伴飯,往往一天兩餐就解決,這回桌上倒是多了一隻野雞,顯是為來客而設了。

    「我會嫁給他,那才叫無辜!當年我才十八歲,如花似玉又身手敏捷的女忍者,他呢?當年四十八歲,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彆腳鑄劍師,連做個簡單的苦無都可以變成鐵飛標,卻把我給騙來了手上,害我為得他背叛伊賀,放棄所有,到現在連天照城央都還不太敢踏進一步!」

    大聲駁回三郎偏頗的評論,越說越氣,岱姬開始撿起桌上的各色連同一些尚未動手的菜色,往三郎身上無差別攻擊地招呼過去,登時劍傲又被從容地夾雜在一大堆菜渣碗盤中。

    「好,好老婆──」三郎低過頭,讓一盤蔥爆野雞的雞胸從自己頭上呼嘯的飛過:「你這樣講,實在跟事實有一點距離啊──」

    「有什麼距離了?我說的是實情!」火上加油,岱姬的盤子扔的更起勁,為了防止桌上的東西扔完之後就沒得扔了,她對暗器優越的技巧竟使她開發出一套新功夫,就是將盤子整個形成一個美麗的迴圈,第一盤丟過去的食物,在最末一盤丟盡的時候,又會繞回到岱姬的手上,繼續完全發揮謀殺親夫的偉大功能。

    「但是,是你當初跑過來找我,說你需要一把武士刀,叫我隨便打打就好,因為是你要急用,價錢也隨便我去算……」神色惶恐而可憐的穿梭於鍋碗瓢盆之間,但三郎的身段對這些東西實在也算是滿游刃有餘,這不可不歸功於每日嬌妻的訓練有方。

    「因為當時爐子出了點問題,我就叫你先等一下,你性子急些,不肯離開去等待,堅持要在這裡住下來監視我打劍,於是我打劍,你在家裡無所事事,原本性子很傲的你,也開始願意和我說幾句話,談幾句天。到後來還下廚幫我煮飯,還叫我教你鑄劍的方法,刀劍的辨別法則,這一打劍竟然就打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一把劍出來……」

    「月山三郎!你再往下說試試看!」難得臉上泛起了緋紅,岱姬丟碗盤的手竟然開始紊亂動蕩起來,這下子更別想用丟碗盤阻止三郎講到興頭上的陳年往事了。

    更何況,還有一個在旁邊聽得興趣昂然的陌生人,在悄悄的接下所有可能威脅到三郎言論自由的碗盤。

    「沒關係嘛,好老婆,美好的事情就要多多回憶一下。沒想到一個半月後劍打了出來,我交給她之後,跟她估了一個她當初允諾的『無論什麼價錢都無所謂』的合理帳單,結果她摸一摸口袋後才發現,她所有的錢財,都在跟我住的這一個半月裡,全部告罄,」

    「這都是因為他不肯白吃白住我家的結果,堅持小從衣物的花用,大到每日的住宿食物費,她都要照價付給。結果現在囊空如洗了,沒錢付了,她又生氣又著急。其實我那時候已經不會那麼在意了,雖然我那時候也很窮,很需要打鐵錢酬勞的救濟,但因為她在我這段日子所給我的快樂,已經遠遠超過我為她打得這把破劍的所有價值。」

    或許是因為真情流露,年老的三郎稍稍晃神了一下,差點被飛來的一隻鐵打叉子給釘入腦門,幸好有個旁聽者在旁邊不動聲色的輕截而下,否則故事最精彩之處就要到此戛然而止:

    「我不跟她收錢,也跟她講明白了我不收她的錢的原因。那知她竟氣急敗壞地指著我鼻子,對我說:如果我不肯收她的錢,那就是看不起她,因為忍者有忍者的忍道,除了對主人效命之外,不接受任何主人以外的恩典。還說了一長串什麼忍者是隱於暗處的不居功者等理論云云,總之她最後妥協道,如果我不肯收她的錢,那就一定要從她身上取走一項有價值的東西。」

    「這下可好了,我說她現在一貧如洗,那裡來的有價值的東西?那知她聞言竟然開始哭了起來,說我看不起她,說她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子。」

    「我第一次看見她哭,也是第一次看見女人哭,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正想隨便找個代表物付帳了事,她竟勃然大怒起來,突地用她那有力的肩膀把我壓到床上,對我說:『你說不願收我這一無是處的人的錢,又說我沒有有價值的東西可以給你,是不是?那我就偏要拿我最有價值的東西付你帳,看你還敢不敢拒絕我?』,然後……」

    「鏘」的一聲,劍傲終究是孤臣無力可回天,岱姬充滿害羞與憤怒的終極一擊,竟是把自己坐著的椅子朝三郎狠命的扔了過去,面積太大無處可迴避,自己的丈夫被椅子給命中頭部正著,向後欣賞天花板去也。

    只剩下女子急促的喘氣聲,伴隨著當事人緋紅漲熱的臉頰,迴蕩在斗室的空氣中。

    「……月山先生他不要緊吧?」

    試探地,劍傲口氣閒適的如同完全置身世外,只因月山三郎倒在地上的樣子實在很恐怖,口吐白沫嘴角輕顫不說,頭上腫了大約有他的頭兩倍大的血包。奇怪,既然家裡就有這麼一個讓人天天體驗死亡的機制,幹嘛還要跑到路上去裝死人?

    「不要理他,他習慣了,五刻鐘之內就會醒來。」氣呼呼地轉過身來,還提著部份兇器的岱姬惡狠狠的轉向兀自無辜的坐穩一旁的劍傲,眼神燃出烈火:

    「三毛先生,剛剛三郎他講了些什麼,你覆述一遍。」

    「啊?剛剛三郎先生有說話嗎?大家不是都專心的在享用珍饈嗎?」裝傻為快樂之本,劍傲的座佑銘之五。

    「說的也是,一定是我頭痛,聽到了一些不太真實的幻聽。」岱姬神色稍霽,對劍傲不動聲色的報以些許讚許,呼了口氣又拉了個墊子坐下,把手上的菜刀和砧板放回桌上。

    「風魔小姐和月山先生的感情好的很,怎麼不早點有個孩兒?還是已經有孩子了?」劍傲微微一笑,含蓄而不露痕跡的問著,本意是想看看岱姬再度害羞的模樣,那知這句話的效果卻又令他吃驚,岱姬的臉一下子黯然下來。

    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劍傲的反應是先倒退十五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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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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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5:37 | 顯示全部樓層
    「孩子……我都已經徐娘半老了,怎麼還能有孩子……」對方卻沒有如預期般作出投擲行為,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消沉的傷悲,一時間整個屋子裡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便冷了下來,岱姬低下頭來,她邊說邊望向自己的雙手,搖搖頭,復又長長的一聲嘆息:

    「我們最珍視的東西已然不在了,就算我再怎麼發脾氣,再怎麼去追求……都不會回來了。」

    「最珍視的東西?」微微一愕,聽著岱姬的語氣,劍傲漸漸的猜到她所指得是何事。

    又是一陣沉默,岱姬陰下來的臉瞧來令人更加退避三舍,劍傲的臉上泛下汗滴,他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往下問了。

    「我們……我和三郎,曾經有一個兒子……」果然,她低下頭,唇抿得緊緊的,看似豪放不羈的巾幗婦女,提到自己的兒子時,竟也變得一瞬間有七八十歲那樣蒼老,講了這一句,忽然手一掩口,竟是無語凝噎了。

    既是用上了「曾經」二字,就表示現在已經不存在了,這點言語的觀色劍傲也是知道的。

    岱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要使自己平靜下來,看得出來的脾氣甚倔,即使難過到極處,在外人面前,仍是一點也不想示弱。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神色,只是眼眶有些泛紅,扮隨著些微的皺紋,意氣已被悲傷磨去了大半。

    「三年前……他死在外頭,」頓了一頓,岱姬讓自己的聲音平順:「那時候他的年紀……大約只比你小一些,死在異國……我們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

    聲音逐漸低去,眼前的中年婦女似乎已經累到極點,即使事隔多年,這份喪子之痛似乎仍然在她眉間,在她心頭,縈繞不去,若說有什麼使她這位健康的女性出現皺紋,那必定不會是歲月,而是她至今仍然不能忘懷當初的痛苦。

    劍傲本能的想去問他的死因,但是一來想自己何必多管閒事,二來更不想加大她的傷悲,於是止口不問,只是用一種當初望著凌語死去的目光,淡然而微帶憐憫。

    岱姬鎮定半晌,見劍傲不答話,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於是她抬起頭來,眼神忽轉嚴肅,將剛剛的失落全都收了回去:「三毛君,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她開口詢問劍傲。

    不同於三郎是個普通的鄉下人,岱姬年輕時畢竟也是經過一番大風大浪的女子,無論在處事態度還是經驗判斷,都要可信和優越的許多。因此她明白現在的情況,明白劍傲事情迫在眉梢的焦急之處。

    然而,這也最令劍傲擔心,她可能是他這趟犯險的日出之行第一個堪破自己身份的人。

    凝視回岱姬微老但仍不失均衡與姣好的身軀,劍傲忽然覺得視線有點模糊,奇怪,他不動聲色的揉一揉眼睛,難道自己盯著什麼東西太久了嗎?怎麼看東西看出去像是從水底下觀看一樣,好生模糊晃動,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三毛君?」依然保持著嚴肅的面孔,岱姬試探性地詢問。

    「我……我沒事。」抱著頭前後左右地搖了一搖,視力卻一點也沒有改善跡像:「我……可不可以麻煩你們替我照顧一下霜霜?她現在沒有辦法做任何的行動,極需要有人陪伴她,照顧著她,我才好去做我自己的事情,讓她早日脫離業障。」

    「我們自然可以幫你照顧她,」輕點一旁霜霜熟睡的面頰,岱姬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母愛的光輝,沒有人會不疼這樣子的女兒的,在他們領教過這位姑娘的個性之前:

    「但是是你的問題,你什麼都不會,只會那一點三腳功夫,如何能夠從那神秘而又強勢的『百鬼』手中,探知魂封的解印方法?對了,你了不了解什麼是魂封?」

    聽到對方的語氣像是略知一二,如在黑暗中的劍傲像是見到了一線曙光,忙傾身發問:

    「正想請教。」

    「你不用這樣看我,就算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東西,那也僅止於我的專業知識,百鬼門的獨們毒術,我那裡會知道解法?」像是看透劍傲的希望,岱姬神情有些無奈地說道。

    「沒有關係,老實說,在下對這樣東西毫不知情,就算能知道他的效果,也是十分有幫助的。」雖然從貓又的口裡得知一些相關的作用,但是整體上劍傲對於這樣的獨門毒術還是不甚了了,因此也不算完全在騙人。

    「魂封,是配合咒術和毒物,使之人的靈魂與神經部份剝離的一樣秘法。」雙手交疊胸前緊抱,岱姬緩緩道出:

    「當初我在執行命令的時候,碰到百鬼相關的事務,最怕就是這種東西。一但被施了這種術,全身都動彈不得,口不能言,手不能移,最多就是眼珠子能轉轉,落到了敵方手裡就任別人擺布了。我有幾個伊賀的同伴曾經著過他們道,就這麼葬身在那裡,因此到現在日出人聽到百鬼都還是聞風喪膽,魂封,這名字取得真好,像把人的靈魂都給封印起來了。」

    「魂封除了讓人不言不動,還有其他的效用嗎?」這是劍傲最擔心的事情,如果只是這樣一直都不能動那倒還好,萬一有什麼後遺症,那他和霜霜可大大不妙。

    「有,這也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凝重著微透老邁的臉,岱姬凝視著眼前油燈中的火燄:「魂封使人失行動能力,那只是他的第一個作用,最後的作用,還是要讓人死。」

    劍傲整個汗毛豎了起來,眼神立時變得淒厲。

    「他的效果因人的不同而異,因為是讓人部份靈魂剝離身體的術法,所以在一定的時間之後,靈魂就會逐漸的與身體完全分離,減少的生魂連接點沒有辦法支撐整個魂魄的能量,終將造成靈魂遊離的狀態。」岱姬長長的嘆了口氣:

    「靈魂遊離的發生現像,就是那個中術者會開始嗜睡,只因身體能量支撐不住懸掛一半的靈魂,全身的能量都被移轉去攫取生魂的結果,中術者本身的能量會大量消耗,不知不覺就會易疲睡去。睡到一定的時間後,中術者將再也不會醒來。」

    這就難怪,霜霜從死谷出來就一直昏昏欲睡到這裡。

    「這時間是多久?我是說,從開始嗜睡到實際向死亡的時間?」

    岱姬沉思了一會兒,做了一個正常的估計。

    「不會超過五天。」

    說不出話來,聽完岱姬的這句話,劍傲抱著自己已然冰冷的手腳,無限沉默的望著地板。

    「要是我再年輕個十五歲,自應該去幫你,可是我現在連樑柱都跳不上去,別說再操忍者舊業了。」望著劍傲擔心著急的神色,岱姬忽然有些不自在的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你找到幫手,但是如果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我試試看罷!」

    「謝謝,」搖搖頭,劍傲的神色顯得若有所思,但是口氣已偽裝回平淡自適:

    「但是這個請小姐萬勿擔心,我在日出,有非常可靠的幫手在這,如果請他們一起來幫忙得話,一定可以逢事逢兇化吉。」

    他自己還真是希望這謊言成真,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幫忙他,在這個異國異鄉,他無論做什麼都是孤獨一個人,想到此處,心底不禁又泛起自嘲的微笑。他是怎麼了,怎麼會開始渴望起他人的幫助來?以往那一次自己遇到危難,是有人能夠即時的來拔刀相助的呢?

    「總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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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6:07 | 顯示全部樓層
    露出一個城府深邃的笑容,劍傲仰天躺下凝視天花板,雖然說那只有一瞬間,但岱姬已然呆住,不同於面容的憔悴,那一瞬間他的眼神裡,竟充滿了無限的深沉,深沉到冰冷,冰冷如凝結的黑曜,在黑暗中冒著波濤洶湧的光芒。

    而這份深沉之中,竟然還有血光。

    「所以,風魔小姐,您允諾要照顧霜霜了嗎?」回過頭來,那一瞬間的冰冷深邃已然不在,眼前的男子笑容無限溫暖燦爛,帶著可憐兮兮的懇求目光。

    「如果這對你有所幫助,這當然。」岱姬努力的揮去剛才一瞬間的震撼影像,應當是自己看錯了。少有的長長嘆了口氣,撫著自己充滿蒼疤而黝黑的一雙手:「我年輕的時候,做下了太多的錯事……天葉之所以會死,或許也是因為我所造的業障……如果能夠彌補一些的話……」

    「那麼,在下在此謝謝風魔小姐和月山先生的大德。」得到首肯,劍傲的心裡總算是鬆下了一口大氣,原本緊繃的神經,現在因為事情得到初步的解決而鬆懈。雖然之後的難關還不知道有多少, 還有時間制限的問題,但是這第一步總是要踏出去。

    望著岱姬突然不說話的臉,劍傲忽地又感到大地一晃,繼視力不明之後,這次的感覺更為真切得多。用力的抿了抿眼,再開眼時,卻又發現一切如常,他捧了捧胸口,手上被劍給劃傷的傷口,還有身上因穿越死谷的各式傷口正在隱隱作痛,而且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心跳,竟是越來越激烈了,他竟開始有點喘不過氣來。

    「你……真的還好?沒事?」察覺到劍傲的不對勁,岱姬大不如自己的丈夫那樣總是少根筋,她的覺察力就算經過歲月的剝蝕,仍是較一般水準要敏銳得太多,本能的想要伸出手來,去觸摸劍傲的額。

    「我……真的沒事……只是有點熱……」不習慣被關心,劍傲下意識地揮手擋開岱姬的觸摸,才發覺自己的腦袋竟開始渾沌起來,腦子裡的東西混亂到隨時都會把他最深層的性格翻攪出來:

    「我稍微休息一下,就會好……」

    「我才不信,額頭給我,別躲!」岱姬的個性那容得劍傲在她面前任性撒野,比照對付她丈夫的辦法,岱姬抓住劍傲的右手臂將他強拉過來,像母親對付不肯聽話的小孩般將他一擁入懷。

    「請放開我……」不舒服的感覺持續升高,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親近,也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真實的管束他,他是野馬,沒有人管也不想人管的一匹孤單的野馬,本能想將岱姬關心的手推開,這才發覺自己的力道竟爾變小,全身像浸入了膠水所凝著的大缸中,使不出任何動作來。

    「你生病了,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之前的旅行一定是把你累壞了,你給我過來,」岱姬拍了拍他的臉頰,察看他的瞳孔和嘴唇,後者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迅速泛白著,「我這裡還保存著一些日出的傳統草藥,我幫你看看吃些什麼下去,病拖下去是會擴成大災的。」

    生病?劍傲在心底微微詫異。這對他來講是完全沒可能的事情啊,他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生過病發過燒,自從他開始獨立生活後,那一天不是流離顛沛,千辛萬苦的,就從來沒聽過過那一國的病菌可以打敗他的意志力。生病?怎麼可能。

    何況,他現在是絕對不能生病,也沒有資格生病的。

    要是連他也倒下去,那霜霜要怎麼辦?

    「我沒事,小姐請不用擔心……」堅持著自己的經驗分析,劍傲仍是在岱姬手裡無謂的掙扎。

    「你在那逞強個什麼勁?生病了就該乖乖的吃藥睡覺!」發揮出中年女人的天性,岱姬扠著腰大聲訓斥著,這在劍傲已經渾沌成分不清楚大小輕重的聲音的聽神經,如同接受巨雷轟頂。

    「我沒病……」腳一軟,身體不顧主人意識的自行交付到岱姬的腕中。

    「發燒到了這種程度,你還敢爭說你沒病嗎?」岱姬「哼」地一聲,責備之中,卻意外地帶點憐惜的意味。她走上前去,一扳劍傲抓緊桌邊的手,似乎頗為熟練,將他硬是押到了唯一的臥房,再把他壓到床上蓋好被子。

    人家說,意志力這種東西是非常恐怖的,可以讓一個人三天不吃飯逃難走出森林,可以讓一個人在瓦礫堆下不吃不喝存活一個禮拜。劍傲其實病得天旋地轉,早就已經快支撐不住,但擔心霜霜的情況,一直靠意志力撐著,寒冷肌餓,加上受傷流血,就算習慣吃苦的他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過度辛勞,他的身體也早已不止一次的對他出緊急訊號。

    已經快要失去了意志,現在被岱姬一扳──就女人來說,她的力道算是很大了,他只好乖乖就範,被對方半抬半扔的丟進了床裡。

    「好燙。」岱姬挽起兩袖,一腳跨在床沿,碰了碰劍傲的額頭,一面解開了劍傲隨隨便便包紮著的左手白布,才一解開,岱姬馬上露出了又怒又急的神色,只見內裡血肉模糊,傷口已經開始化膿潰爛。傷口其實很深,也的確讓他痛了好一陣子,但是他的精神力卻讓他在遇見吼之後,完全忽略了這件事情:

    「你看你,傷口發炎,又生這樣的病,就算那女孩病好了,你也沒命了。現在給我乖乖躺在這裡,我去拿冰枕子和煎藥給你,真是的,祖奶奶今天心情好,三郎!老混蛋!馬上從地上醒來,然後滾過來!」

    外頭的房裡傳來一陣櫃器撞擊聲,似是有人急忙的奔了過來,看來三郎對這嬌妻還真是唯命是從。

    從來未享受過一般的家庭生活,他望著岱姬顯然是非常擔心但故作兇氣的臉,他的心中竟無可抑制的泛起一股他已然忘記好久的感覺。虛弱地喘著氣,劍傲算是稍微還有一點點意識,看著岱姬因為擔心而逐漸皺起的眉,不禁在床上淡然笑謔:

    「大嬸……小姐請不用擔心,我這人像蟑螂一樣,一點小病……打不死……我的。」

    岱姬白了他一眼,其眼光讓劍傲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已經遺傳了三郎說錯話的家傳本領。

    「是嘛是嘛,你們男人都很強!肚子穿個洞死不了,得天花麻疹也死不了,咱們女人就是愛瞎操心,白雞婆!」岱姬沒好氣地道:「你說你是蟑螂?蟑螂的生命力都強得很,用拖鞋揮個幾十下都死不了,我在你肚子打一拳試試。」

    說罷真的在劍傲肚子上重重踩下一腳,還來不及懷疑岱姬家的蟑螂是怎麼樣怪異的品種,這麼耐操和耐打,劍傲在狹小的床上避無可避,被踩個正中紅心,痛得慘叫一聲,抱著肚子翻過了身去,慘叫聲中,三郎已經慌慌張張的撞門進來了。

    「怎,怎麼了?」三郎見到嬌妻,如老鼠之見貓,立刻鞠躬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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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6:33 | 顯示全部樓層
    「你竟然還要問,你沒看到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有病人,快去給我拿冰枕子,藥包和被衣,順便到餐桌上去盛碗熱湯來。」岱姬一手將劍傲強拉回躺著的姿態,不顧他的口吐白沫,把手放在劍傲的脈膊上,一面頭也不回的命令道。

    「可是那裡來的冰枕子和藥包?」哭喪著臉,三郎不敢直接反對妻子的意見,只是試探性的問了問,他不敢講其實餐桌上的熱湯也早就被岱姬當武器給灑光了,否則岱姬恐怕又回重蹈覆轍一次,生氣起來,這回不曉得又要扔這家徒四壁的房中什麼東西。

    「叫你拿你就去拿!那有這麼囉唆,自己去想辦法啊!」作勢扔人的動作,岱姬的反應如預期中激動,在她把床頭的燭臺給扔出去之前,三郎早已一溜煙的躲過門板,逕至門外,領命辦事去了。

    釘的一聲,燭臺的尖頭響亮而準確地釘在頭部高度的門板上。

    ◇    ◇    ◇

    威赫好像真的也有一點作用,起碼半盞茶時段後,三郎就提著大包小包再度出現在房裡,除了岱姬所要求的冰枕子和藥包外,針灸、拔罐、黑靈膏、萬精油等該出現與不該出現的東西還多了一堆,三郎丟了東西就盡快的往外躲,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惡妻竟沒有來追打他。

    「岱姬……怎麼了?」他雖然是神經某部份接不上腦袋,但對她妻子的了解卻是比任何人都要深厚,見到他妻子的異常舉動,不需要言語就知道此刻事情已經到了一種極為嚴重的地步。

    「病人怎麼樣了嗎……?」

    回答是一陣沉默,然後是岱姬沉而著的聲音。

    「不太妙……比我想像中要糟得太多,」

    咬緊下唇,岱姬背對著房門板而坐,削瘦精壯的身影陰沉沉的在燭火的反面照映下幽然生姿,第一次露出了擔心的神情,輕拂劍傲已然溼潤了的額角髮絲,銀白色的頭髮在冷汗水的濡躪下格外精瑩。看不出年齡黝黑健壯的手臂按上劍傲的額頭,去測他的溫度,燙如炭火,只怕炭火都比他要冷點:

    「他很少生病,苦難把他的身體磨得相當健康……或許該說耐摧殘罷,但是這樣的人一但生了病,就一定是悠關生命的大病……」望著床上的病人雙手緊握棉被,呼吸急促的分不清楚上一次與下一次的區別,臉上蒼白如金紙,岱姬用她的大手緊握住那乾枯瘦弱的手臂:

    「我怕他熬不過今晚……」

    擺在窗口的一盞玻璃油燈,竟不知什麼時候,在風的吹拂下,滅了。

    ─道遠˙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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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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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6:53 | 顯示全部樓層
    Vol014 道遠 第四章

    「活著不一定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件壞事,不是嗎?」

    ◇    ◇    ◇

    1

    樓高九層,靜立月光之下,高處不勝寒。

    銀色的劍身透過紙糊的窗戶在月光映射下發光,伴隨著新鮮的液體自上緩緩滑落,在光芒映射下,幾看不清原本的顏色。然而持劍的人迷濛的眼色似乎明白告訴了旁觀者,劍身上的色彩,只可能會有一種。

    鮮紅色。

    紅色的液體如瀑,在明亮的劍身下因表面張力化為珍珠般的顆粒逃竄而下,劍身上是雕刻粗糙而同樣染滿鮮血的劍柄,覆蓋劍柄的,自也是隻染滿豔紅的手。手被朱紅襯得蒼白,五指既瘦且乾,彷彿連一枝稻草都無法執起,然而那手掌覆蓋在劍柄上,竟是異乎尋常的相襯,找不到一點突兀之處。似乎這雙手生來就該握劍,揮劍於天地間,以劍為傲。

    上弦月,似乎不適合殺戮的月形。今日原本該是闃黑的新月或如勾的彎月,然而那倒掛在天上的半月,竟如一抹笑容,妖異的笑容,在夜空中綻放光華。

    同樣的笑泛起,在持劍者的臉上,如果不是蒼白臉上濺滿比手腕還多的血跡,那抹笑容實如月,皎潔而平靜。他笑,而且是微笑著,當他靠近腳邊伏地喘氣的傷者時。

    「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不要,不要,不要啊……」

    近於歇斯底里的瘋狂,已從慘死的他人身上承受太多的折磨:精神上的、肉體上的,慘叫的竟還是名年紀不小的壯漢,滿身的舊疤,瞧來也是身經百戰的門流人物,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硬漢。然而此刻名為勇氣的神明竟一刻也不肯眷顧他了,恐懼簡直要逼得他發狂,眼神已然瘓散,失焦的眼看不清持劍的手已移到他面前,停步、垂劍、然後蹲下。

    「你……」

    才來得及吐一個字,額髮已被對方空著的手連髮拉起,對方的身形顯然高大,竟將他離地提起,整個頭皮登時繃得發疼。黑暗中,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因為月光而反光,反射出世間的塵沙。被提起的男人還來不及喊痛,就被那一雙目光而震懾,血紅不似人的眼光,宛如審視獵物般狂野。

    「閣下今年幾歲了……?」耳鳴的聽覺神經傳來這樣的問話,令男子幾乎以為聽錯,本擬自己應在與這黑曜交目時便身首異處,因為他的同伴無不是如此,竟然還能答話?他不能反應地眨了眨眼。

    「二……二十二。」他茫然,天地像在旋轉,自己竟一時記不起年歲。

    「原來,你比我還大了六歲……都元齡了……你是那裡人?」

    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逆光中看不清持劍者的臉,混亂的腦子無法計算自己的年齡減六歲是多少,然而那該是非常輕的年紀。

    「日……日出……我是日出人……饒……饒命啊……!」

    突然想起此時自己最應該做什麼,被提高的男人忽然高聲狂吼。他應當是很久沒有哭過了,至少在自己離家以後,然而眼淚卻在此時不受控制的噗噗而下,雙腿和四肢猛烈的抖顫著,一個健壯的年輕大男人竟當場痛哭失聲,只覺自己的頭皮快被己身的重量撕開:

    「拜……拜託你……我……很久沒有和我父母見面……我想見我母親,我想活著見我母親……」

    「原來是日出人。也難為你了,這樓在皇朝極西,離這裡少說萬里之遙,離鄉背景的,真是可憐……」

    持劍的獵人沒有聽見男人在哀求什麼,或者把那求饒當成了音樂,只是無機的自言自語著,眼神看不出做作的誠心憐憫,好奇地將染滿鮮血的掌伸向男人口中長刀,那是日出式的武士刀,劍鋒洗髓寒冷,可惜劍再好也救不了主人性命:

    「好棒的日出劍……這個小柄也作得很精美。」唇角帶笑,使劍的惡魔神情異常溫柔。小柄指藏於武士刀柄內側的小刀,他將它輕輕解下,端詳柄上精緻的蒔繪和鑄工,柄的末端尚有副嵌名牌,其上落款「岱月」,使劍者語調柔和:

    「這是你的名字麼?『岱月』……還是劍的名字?」

    「這……這是劍的名字,是我母親和父親的……」未及答題完畢,對方將小柄逕自收入懷中,將男人提得更高,正好與他火紅勝血的眼四目交投,他恐懼到連發抖都忘了:

    「對了……你知道你是最後一個嗎?」

    男人全身背脊發寒,語聲崩潰茫然:「最……最後一個?」

    「是啊……跟你一起到這兒的人,都從身上湧出的無限的鮮血,宛如澄淨的生命之泉,奉獻給月光,取悅……我這把劍,取悅死神啊……呵呵,呵呵……」

    眼神仍是近似狂然的緊盯著手中的待宰羔羊,持劍者的步伐闌珊起來,癲癲倒倒的,忽地以三指夾劍,食指勾出,觸碰那男人的下顎:

    「呵呵……你不覺得非常有趣嗎?而你……是今晚最後一項祭品……最美麗的祭品……」

    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到底在講些什麼,那種近乎於詩歌的瘋言瘋語,額髮已經被對方放掉,原本已為應當解脫,那知身子才落下一半,對方瘦卻絕對有力的空手伸出,緊緊的掐住了他壯厚的頸子。

    頸脖被捏成一束,爪印和紅痕深深陷入,男人窒息般的瞪大雙眼,莫非這人要活活將自己掐死?狂亂中舉起已受重創的雙手,試圖作最後的莒墨之鬥,卻覺伸起的兩臂同時一涼,從沒有這種肢體脫離身軀的奇妙感受,痛並不是馬上來的,而是愣了一下,宛如大洪水傾倒前的停滯,然後,伴隨著空去的兩臂狂噴的血瀑,痛神經的攻擊如雷雨般轟然入腦。

    「你……你……魔……魔鬼……你根本……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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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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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7:21 | 顯示全部樓層
    男人仰起頸子,全身因為斷臂的痛楚而不住抽畜筋攣,張開血熱的口,無助的慘吟,但對於那年輕而無機的面容卻如同生命的饗宴,食指和中指並成劍訣,長劍在夜空中閃起陰芒,使劍的人亦微微一笑。

    「別怕……還有呢……」

    邊呢喃著預告似的神秘語句,邊把劍尖仰起,平平的貼上男人胸腹上顫抖的肌膚,運力朝手中之人皮膚表層平行的深入,鮮血如熱淚沁出,眼前的活體微微輕顫,表達著無盡的恐懼,恰成持劍者殺戮的糧食,耳邊是血肉模糊宛如宰豬時磨刀的聲響,血液不斷以新鮮的姿態覆蓋上一層的舊跡,半盞茶時,男人的胸膛覆蓋物已被他靈巧的持劍手法,活活剝開三分之二。

    人皮如布,黏糢猶垂掛在頸側。

    「啊……啊……啊啊…………」

    犧牲物慘叫聲吸引方圓百里的寒鴉價價,直至喉嚨嘶啞,卻吸引不回一絲持劍者不知何去的凍結之心,低下蒼白髮絲的額,以鮮紅的舌低舐赤裸開膛於外筋肉交錯的明顯肌理,血腥味濃烈撲鼻,掩不掉人體肌肉的有機生命力,亦掩不掉連同擁有者所有生贄的哀鳴,筋肉上的血液舔滿持劍者血紅的舌頭,留下一絲緩爬下唇,他以拇指輕輕拭去。

    「味道有點差了……是因為年紀稍大的原因麼……?」

    頸側向右一彎,雙齒猶緊緊咬在肌肉的結果,如獅之嚼囓獵物,帶著血管的肉塊留下泰半在掠食者口外,輕吮筋肉間川流不息的血液,讓絲絲生命的憑依自唇角滴落。

    「哇啊啊啊啊──!」

    欣賞著獵物因驚恐而褪色如紙的臉龐,唇邊帶血的揚起笑,蒼白而充滿力度的手向前抓住尚在喊痛的人頭,左手長劍輕劃,劍力透處,猶帶驚恐的臉面齊頸而斷,平整如鏡之面,空手一擁,與失主的頭臚臉頰相貼。

    「呵呵……你看,好美……如同你一樣……殘酷而美麗,而月光是如此無知的迷戀……即使知道他是終將染上鮮血的殘戀,還是無可自拔的愛上了這樣的鮮紅……呵……真美……」

    隨手丟開猶未瞑目滾落地面的人顱,染滿鮮血的持劍者明顯地精神失常,長而渺遠的笑聲撼斷了周圍或殘肢或斷幹的犧牲品慘叫的聲響,漸漸,長笑的聲音微弱,伴隨著身子一連串的輕顫,然後逐漸隕落至內心。

    持劍者的笑聲驀然頓住,長劍頹然指地,呆然望向天際,身子如同冰冷般僵直,眼神化為機械般茫然,一步一步朝最靠近月光的窗口顛顛倒倒地行去。

    癡癡地瞧著月亮的斑紋,先是側頭向左,又側頭向右,試著以各種角度去觀看那月亮的狀態,嗜血的修羅又似轉瞬間變成了好奇的嬰兒,為了一個月亮疑惑驚訝不已。

    「為什麼……你不肯看我?為什麼你這樣冷漠地笑著?」

    近乎囈語似的氣音詢問微笑般的上弦月,半晌,他執起自己的手來,那雙蒼白,充滿著瘡疤和皺折,染滿著各式色澤的血漬之手,將他捧高過頭額,如初犢之拭面,蒼紅的血痕化為五絲,掠過自己原本白淨泛光的頰表。

    「對了……一定是如此……因為我還沒有受傷,還沒有流血,還未被逼到盡處,因此你……不願眷顧於我……」

    語焉不詳,這句話的邏輯顯然也不通,然冰冷的劍已然執向長空,堪堪在自己胸前平放,空著的手忽地解開自己衣襟,雙膝跪地。然後用同樣高絕的劍法,厲烈的劍勢,朝胸膛深深重重的切入一刀。

    「流血罷,受傷罷,讓我痛苦罷……!」

    眼神迷濛的朝月喊叫,相對於傷殘人的死神行為,自殘的動作也同樣令人震撼。身體像不是自己的,持劍者比對待他人更無情的方式在自己身上刻下一痕復一痕的烙印,血肉飛濺,面目全非,卻沒有一聲喊痛。直到傷殘的連自己都握不住劍,直到無論是身或心都已疲累了,持劍者才與長劍一同陪倒於地。

    「為什麼感受不到痛……?」

    疑惑,不解,以及無限的自責,長劍鏗然的在地上摔了數次,跪地的他舉起雙手凝視著傷痕累累的血汙中心,身體已經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肌膚,血像是汗水般,從身體的任一處,包括眼角傾瀉:

    「為什麼……我感受不到痛?」

    握緊胸口,跪倒於骨,肉與鮮血之中,宛如那地獄的修羅哀鳴出聲:

    「為什麼除了『這裡』,其他地方都感受不到痛……?」

    胸口沁出血跡,爪痕在原本傷疤密布的胸口再添無數新刻,整顆心臟彷彿要血淋淋的躍胸而出,近似於哭泣的乾嚎,卻沒有一滴眼淚剝落,剝落的全是鮮血,代替淚而流的心血。

    「讓我感受到痛……」

    雲影遮斷了月光,鴉鳴驚止了哀吟,高樓面向著皇禁城的方向,數滴血淚,灑上樓央寫著「茱萸」二字的匾額。

    ◇    ◇    ◇

    重新點燃桌上劫後餘生的燭臺,岱姬臉上不多但可見的皺紋在燭光中若隱若現。

    「作了惡夢嗎?……」

    有力健壯的手輕拂病人的額角,依舊是燙手得很。岱姬已不再掩示臉上憂容,嘆著氣坐回身後的椅上,雙眉緊簇,望著劍傲在床上掙扎咬牙的神情,竟似在忍受世間最巨大的痛苦。囈語、汗水、和喘息,那絕不是單純的發燒所鑄成的。

    「似乎……非常痛苦的樣子……」

    伸手從旁邊的水盆中以白棉布汲起一把清水,將原本額上的退溫白布拿下,再換上一次。水竟然這樣快就被患者的體溫給灼的溫熱,岱姬黝黑的五指緊緊的抓住了白棉,惘然抬頭望向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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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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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08:15 | 顯示全部樓層
    為了方便同時照顧霜霜和劍傲,岱姬把依舊熟睡著,如同睡美人一般的霜霜抱到了房間裡,在床邊的地下幫她鋪了床,白皙不似人間物的肌膚在清泠的月光下泛著琉璃般透明的光澤,岱姬即使對年輕自己的美貌十分自負,也不禁要大嘆造物者的不公,似乎把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都送作堆的加於這女孩身上。

    傳說月亮裡下凡的竹取公主輝夜姬,也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色,要不是這輩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神話,岱姬真要以為,這姑娘是打著月光降臨凡間了。

    「真是命運多舛,小姑娘才遇上這等麻煩事,另一個又病倒了……」緊抿著唇,岱姬一方面刻意擋著三郎呆然望霜霜的眼光,一方面凝視著睡眠中的二人。

    「是發燒還沒退嗎?」三郎側身向前,不敢過於插手,深怕一不小心搞砸了什麼,或給岱姬勘破他想偷窺霜霜的念頭,那時他可吃不完兜著走。

    「燒不但未退,而且溫度越來越高。這傢伙……似乎一直放不寬心,心情不好,病也不容易好。」幫他將被子拉縴到頸子,岱姬輕拍劍傲額髮。

    「嗯?會嗎?我瞧這小伙子倒是很活潑,隨時都高高興興的樣子。」三郎臉色微訝,要不是這樣,他怎麼可能肯收一個抑鬱的小孩作徒弟?

    「你就是太過老實,才會到處被人家騙!」聞言,岱姬不意外的開始例行的罵詞:「上市集買條魚,人家講價多少你就給多少,一條魚抵上打一把劍的價錢,你也開心!什麼事情都糊裡糊塗的,我就是倒楣,才會撞鬼得走進這家店舖……」

    她一生氣起來,原來輕拍劍傲額頭的手力道突地加重加快,把拍人當成拍桌,直至病人發出呻吟,才一驚收手。

    「哈哈……沒差嘛,老婆,太計較會讓自己不開心的,」三郎無所謂的摸了摸頭笑道。「凡事寬心,凡事不要認真,這樣不是挺好?」

    「太不計較,也會讓你短命!這個男的滿口謊言,把你騙得團團轉,你一點點都沒有察覺?」岱姬話鋒一轉,矛頭指向躺在床上的病人,雙目卻是凜烈的瞪著自己的丈夫。

    「啊?」

    「他是學武的,而且不但學武,程度還不差,比你老娘我當初還厲害得多,你知不知道?」岱姬的眼光如要穿透三郎,直達他後面的牆壁。

    「嗯,我有感覺。 」出乎意料的,三郎並沒有吃驚。

    「因為他身上的氣勢,跟你年輕的時候好像。」

    「你有感覺?!有感覺還把他帶回來?要是他不懷好意怎麼辦?我們遇到的災難還不夠多嗎?」聞言反而更勃然大怒,岱姬瞪著一雙銅鈴也似的大眼,雙手插腰,逼近三郎。

    三郎嚇得向後一跳,為了自己生命安全,雙手已經做好格擋任何投擲物的準備,兵慌馬亂之中卻泛起一個傻氣的笑容,凝視岱姬:

    「我的理由,和老婆你一樣。」

    岱姬聞言一愣,她和三郎畢竟是三十年夫妻,彼此心意相通,僅這一句話,她就知道對方的意思。然而她那裡肯示弱,理是說得通,但是罵還是要罵的,丈夫放在那裡不打不罵還能做什麼呢?
    「就算你認為他們不是壞人,你就這麼放心?萬一他們是給麻煩的人追著,老娘我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躲過「伊賀」的追察,你嫌日子過得太平靜,還想燒一次房子,斷一次腿麼?」

    三郎緩緩的搖了搖頭,否認。

    「除了這點,應該還有其他原因的,」聲音轉小,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說出口,三郎用一種他難得有的悲憫目光,望著岱姬。

    「岱姬,你知道的,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岱姬驀地轉頭望著他,先是怔愣的瞪視,然後,她閉上眼,沉沉的閉上眼,忽地將臉面埋進雙手。

    「天葉……」宛如嘆息似的,岱姬側下頭,呢喃自己懷胎十月,含薪茹苦扶養下來,那早夭兒子的名字。

    這名字宛如一個符咒,或許對全天下的母親來說,那血濃於水的關係所成就得一個名字,都像是個符咒。那符咒可以讓嬌滴滴的小姑娘走入廚房弄得灰頭土臉滿身油污,可以讓一個捧在掌心的公主變成任勞任怨的主婦,可以讓女孩子最注重的顏面染上皺折,讓玲瓏有致的身軀逐漸佝僂,但身受那符咒的人,卻是心甘情願。

    「或許天葉的死,是造業……是我的業。」釋宗在日出也是頗為盛行的一個宗教,從貴族以至於昇斗小民,奉為圭臬者實繁。岱姬呼出了一口氣,她只想得到用宗教的詞彙,否則他會自責的詞窮:「年輕時候的我,奪去太多人的幸福和性命,所以……」

    「岱姬……」

    一直不敢太靠近自己愛妻,三郎從頭至尾陪著岱姬在角落守夜,望著她越來越凝重的神情,竟有股衝動想要去握住她的雙手,奈何基於淫威,只好在房間的角落巴望著。

    「天葉會死……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彷彿已經跌入一個自己營造的世界,岱姬突地憤怒起來,一拍桌椅,這房間唯一一把椅子應聲拍斷,三郎噤若寒蟬地看著這一幕:

    「如果我……當初不讓他出去,不讓他去外出見世面,他就不會參加那種事情……也就不會死了……」

    隨著椅腳碎掉的聲響,三郎呆立在室央,望著自己妻子,那個素來勇敢,潑辣,充滿活力的過動兒老婆,現在竟然像是逾越了雙方三十歲的年齡差距,變得比自己還蒼老,頹然坐在地上,微老而不失精緻的眼角上竟掛著怎麼樣都不應該出現在她臉上的點點淚光。

    「岱姬……」

    不知道該說什麼,口才和情感上的雙重因素,使他只能喚出她的名字。

    「幹嘛……?」

    突然一吸滿鼻子因為哽咽的鼻涕,岱姬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充滿威脅性的驀然轉頭。

    一被發現自己的弱處就會怕羞,怕羞就會成怒,三郎從「被迫」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已深知她的脾氣,望見那實在說不上嗔容的狂怒,他很驚訝自己還有勇氣踏出一步。

    行動比說話容易,他伸出老邁的手,本能的想安慰妻子,卻懸在半空中,畢竟在妻子淫威壓迫下生活已久,斗然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在她面前一公尺處,和她一起坐倒在地上。

    「你到底……」

    開口又要罵人,岱姬抹著眼淚想站起身來,卻斗地止住了動作。

    「不是你的錯……」伸出手來,將岱姬拉回地上,三郎突地運起他三十年來累積起來的所有勇氣,委身向前,在岱姬的額上飛快而蜻蜓輕點似的一吻。

    「不是岱姬的錯……」

    岱姬驀地止住淚水,整個人像是突然被冰起來一樣,抬頭仰望那個進犯者,面對這樣的逾矩,看得出來她正再掙扎,在已使她臉上泛起大紅色的害羞與真正的情感之間掙扎。

    三郎已經有挨上一巴掌兼十天勞動服務的心裡準備,然而這回,他竟失算了。

    毫無預警地,岱姬充滿力道的臂,空前抑且絕後的,向前撞擊三郎的肩頭—正確來講應該是用抱的,然而因為兩人的力道和身材差距,看起來比較像是岱姬去扳倒某樣東西。

    沒有淚也沒有哭鬧,只是這樣靜靜的埋首懷中,雖然說有將自己丈夫的衣物當成擤鼻涕工具之嫌,三郎卻什麼也不在乎,真的什麼也不在乎了。

    良久良久,懷中的人才突地悶悶的發聲。

    「我……其實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停止鑄劍,以你的本事,你又是這樣的熱愛鍛冶,根本不可能放棄這門行業,你會封起鍛冶爐,你會開始研究裝死,你會這樣……你會這樣……全都是因為……」岱姬的手上猶捏著替劍傲降溫的毛巾,手指微微一緊,裡頭的水漬被榨溢了出來,直至整片乾涸,擠扁,似乎正象徵著她內心的情緒:

    「全都是因為……天葉是被你一直在鍛冶的那種兵器,那種皇朝的兵器……給殺死的……」

    「這種事情,就別提了啦,」一向不喜歡嚴肅的氣氛,三郎輕拍岱姬背脊,一如往常的傻笑:

    「其實我也是因為年紀大了,鍛冶室又怪熱的,對身體不好。說到我研究裝死啊,那也是很有心得的,人老了之後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發現自己有第二個春天……不,不是,……老婆先別扔!我說錯話了……是第二個興趣,哇哇!真,真的……而且,而且……」

    只怕浪漫之神與這對夫妻無緣,三郎趕在岱姬爬起來摸燭臺之前,突地輕握岱姬手背,盈滿皺紋的眼角逸出微笑。

    「而且,我還有……岱姬。」

    呆然放下二度舉起燭臺的一手,岱姬凝望著這位每次都令他氣破肚皮,扔盡家當,整整煩了她三十年的丈夫,以往每一秒無不是看到他就一肚子火。而現在,疑似自己也患了感冒而神志不清,眼前的三郎竟然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可愛。

    「你……」

    茫然之中開口,岱姬纓紅的唇縱然以屆而立,仍然是無限嬌美,三郎不自覺的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去死!」

    原本以為嬌妻這次就算不回個柔情萬種的表白,也應該會溫柔點兒,那知她的回答竟然是猝不及防的右腳一踹,緊接著就是不知從何而來的例行雜物,如流星般往自己身上招呼。

    「誰要你這麼肉麻!老色鬼,老混蛋,老王八蛋,老不修!……」無視於三郎已經平貼在牆上的屍身,岱姬喘著大氣,連同逐漸泛上紅潮的臉頰,雙腳跨開,兩隻眼睛盯得大大的,一副想把人吃下去的模樣。

    「對……對勿起……」臉貼扁牆壁,三郎發音不標準的道歉著,要不然接下來他就可能不只是標,而是標靶了。

    岱姬原本真的是有把他當成標靶的打算,然而一方面是手邊真的沒東西可丟了,另一方面,一股情緒忽地湧上了她的心頭,波濤洶湧,一如三年前她初聞自己唯一骨肉的死訊。

    恨。

    除了悲傷,她的情緒一直以來被更多的這個字給淹過。那種東西就好像醇酒,會逐步的損蝕人心,讓人上癮,雖然每每知道宿醉之後的痛苦,卻仍緊抓著他不放,因為一放開,她就怕,怕自己會忘卻掉一些她不應該丟失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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