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論壇

 找回密碼
 註冊
樓主: ≧▽≦

[長篇小說] [轉貼] 五占本紀 作者:素熙 (全文完)

[複製鏈接]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3:51 | 顯示全部樓層
    托腮苦思,凌語不願意將整座風雲開闔的地皮翻過來,就算需要也是最終備案。霜霜的行蹤一向飄忽,既然不能逃脫這寸許的範圍,她乾脆充份發揮這小天地的一景一物,一廊一角,只要她刻意藏起某樣東西,非從她口中直接套出,就算到白頭你也尋不著。

    或許是上天的眷顧罷?正苦惱間,感受到傍晚微風的清涼,凌語的目光不自覺被幕色所召喚,抬頭朝天際線望去,卻意外地發現處於六府東方的「咸池星」,那是蓬萊用以升灶、儲物和備食的地方。後房泥磚砌起的煙囪十里可望,那直聳雲霄的炊煙裡,竟似飄緲著一枚黑影,在煙霧繚繞中舞動。依稀幾絲漫天飛舞的頭髮,更迫使凌語相信那絕處確有名為人的生物存在。

    可灶房煙囪雖寬,離地好說也有十多公尺,是整座宅院的制高點。

    抱著萬一的希望,要是此著不通,恐怕他真要在蓬萊山上張貼尋人啟事了。苦命的師哥一手攬住牆頭,勉力翻上了咸池星屋頂,憑藉著絕頂腰力,煙囪上的微風很快一無遮蔽地吹向凌語視線,沒料這上頭風光這般好,不由自主朝落日方向挺直身軀,夕陽原來也如此刺目,逼得他瞇起了眼睛。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每次看這小師妹的背影,凌語總會有些感慨,黑髮分流,束成兩半流瀉於風中,晚霞將黝黑的色澤添上點憂慮,卻又夾帶點神話傳說的浪漫。若不是那白皙後頸生動的如月光瀑布,凌語會以為眼前不過是一副巧奪天空的畫作,只有彩筆有資格褻瀆打攪。

    本來是打定主意一發現嫌犯蹤跡就不由份說拘提回營的,然而此刻,凌語發現自己只是躡手躡腳地,深怕驚動畫裡任一點油彩,卑躬屈膝地游近畫中的人兒。

    「語……哥哥嗎?」

    還未伸出指尖試探,聽力絕佳的少女早已發現了笨手笨腳的師哥,聲音淡淡地,不如意料中調皮搗蛋的求饒,倒像是兩人早已相約在高處看晚霞,凌語只是遲來的陪伴。原先想好的一番叱責,凌語嚥了口涎沫,竟似也被那奇妙的語氣沖淡了。

    長長一嘆,怒氣沖沖的興師問罪在短短五秒內化為感慨萬千的循循善誘,凌語不知道該在臉上放那一副面具,只好用最自然的表情,輕觸霜霜孅細的肩,柔語輕聲:

    「為什麼自己跑來這?你讓大家都擔心得緊,找了你一整天。」

    「啊,是嗎?真是對不起,」有些訝然地微側過頭,目光似還不能從某處移開,霜霜一如往常為過錯誠心表示歉意,雖然這歉意的效力很難延續到明天太陽升起:

    「我一時入迷……就忘記時間了。」

    凌語不禁愕然。順著搭肩的手往小師妹的眼神看去,卻見那雙眼閃動著,黑中帶紫的殊異瞳色急切地像在捕捉這天地,卻釋放不出心靈裡某種桎梏。

    「你爬得這樣高,看些什麼?」凌語發覺自己竟開了口,不是為了詢問,比詢問的意境更遠。

    霜霜仍是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斂了斂乾澀的唇,把嬌小的頭顱埋入雙膝間,再用纖細的臂將他們一把環抱:

    「因為……這裡可以把皇禁城,看得最遠,最清楚。」

    感受到語調的變異,凌語不由得也將目光移離,從灶房的尖頂往朱雀街方向看去,果然可以將大街的繁榮熱鬧一覽無遺。人群,屋舍,飛禽走獸……人世間熙來攘往的縮影,尺寸千里,盡數涵容於眼角範圍,甚至還觸及城外,那色彩繽紛,危機四伏的花花世界。

    「你喜歡看外頭?」隱隱知道霜霜的涵意,嚴肅的大師哥不自覺地語調放柔,連他都沒察覺那撫慰的本意。

    「不喜歡。」背著搖首,凌語看不見她表情,只知道那頻率很慢。

    「不喜歡?這……又為什麼想看得遠?」遲鈍而缺乏浪漫區域的腦細胞無從判斷師妹欠缺邏輯的對話,凌語不禁感嘆,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似乎並不需要血緣關係。

    「我……不只喜歡看……」那聲音卻沒有回答,或者等於沒有回答:「我不只喜歡看……而已。」

    凌語頓時凝咽,他就算在某些面相上老實,卻也決不是笨蛋;雖在一般情況下遲鈍,卻也並非木頭,霜霜的弦外餘音他聽得懂,但也僅止於聽得懂,他還能作些什麼?

    「上面涼……跟語師哥下去,以免著涼了,好嗎?」

    微微俯身,凌語只好用語言把尷尬的氣氛轉開,先解決當前的問題。雖然知道那藉口說服力極低,因為打從出娘胎開始,他還未看過這健壯如蟑螂的師妹受病魔侵擾過,即使全大陸的種族都病倒,凌語還懷疑霜霜會不會打個噴嚏。

    「再等一下好嗎?」霜霜側頭朝他笑笑,開始半帶哀求:

    「我想等到天色暗了,什麼都看不到了,這才下去,好不好嘛?」

    以這師妹絕佳的夜視力,要「什麼都看不見」,恐怕得等到烏雲蔽日,下令全城不許點燈後才可能實現。但理性的勸說才到口邊,霜霜的紫眸卻瞬間注入感性反擊,理性兵敗如山倒,凌語再次骨鯁在喉,雖然不吐不快,他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吞了回去。

    被歸類為不善辭令的一群,他索性將言語化作行動。厚實溫存的感覺壓上霜霜肩頭,訝然間勉強將目光由晚霞上移置身後的大師兄,披衣不如手掌的慰藉感,卻格外有種體諒的暖流,她扯緊了它,以世間最開朗的笑靨作為回報。

    「別著涼了,我會給師尊罵的……記得下來吃晚飯,還有,下次要到這種地方來,給師兄們說一聲,知道麼?」覺得自己快變成老媽子,凌語的心底苦意與甜意交戰著。

    「知道了!」精神飽滿,她煞有其事地作了個舉手禮,這諾言的效力大約也只從手舉起到手放下罷?凌語太了解這小師妹的定性。

    「那麼……語哥哥就先走了。」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4:09 | 顯示全部樓層
    再次冒著生命危險步下咸池星煙囪,凌語回望一點高處飄緲的黑影,十多年前的回憶湧上心頭,讓他嚴肅的臉再次扭曲。

    「師尊,語想要照顧她,保護她……這輩子。」

    對著晚霞嘆了口氣,凌語現在才猛然了解,所謂一失言成千古恨的道理。

    ◇    ◇    ◇

    滿室寂然,凌語在六府最深的寢室前佇足。

    「徒兒凌語,向師尊請安。」

    室內許久沒有答應。凌語不禁喟然,他情知那位親愛的師尊一定存在,因為整年只有類似天塌下來這樣的大事才可能將之喚出閣來,號稱全上皇第一大門流的蓬萊風雲,恐怕誰也不能相信其頭領的懶散──雖然外界稱之為「穩重內斂」,但即使知道批評師傅並非弟子應盡的義務,凌風雲這皇帝坐看泰山崩於前而不改一色的「鎮定」,卻往往讓身為太監的他活活急死。

    於是他決定自便。輕掀起弔簾,一陣桂花的茶香便撲鼻而來,凌語一直覺得他親愛的師傅活得像個隱士,或許再貼切點,是個與世隔絕的藝術家。不如一般武學者的急功好義,他如風般恬淡,如雲般自在,天地彷彿為他而設,若他執起丹青,則天地都將入他的作品裡。

    「……語嗎?」聲音稍慢桂花香一步,平和而溫順的音質,帶點末世紀頹廢的風格,似茶葉在水上浮動,尋不著根。碧紗櫥內的人影隱約傭懶而起,在影壁上投射漆黑的陰影。

    「是,師尊……徒兒在外面喚了幾次,不見你答應,便擅自進來,還請師傅見諒。」垂首闔目,凌語極盡恭僅之能。

    抬起首來,那斗室也如處於其中的人一般氣質,那是太微星偏室的暖閣,嬝嬝煙霧起自貴妃椅把手上一座龍雕薰香,千絲萬縷的煙霧透過雕紋細孔,繚繞這素雅的小房,叫人宛然有置身仙境之慨。一隻隻白蠟燭是房裡最醒目的裝飾,似乎連燭都不願妝點,素色的白與鮮紅的燄產生強烈對比,桌上地下竟有幾十隻,將斗室照得燈火通明,連角落的景物也一覽無遺。

    幾卷藍皮韋編隨意散落,連毛筆也學著不規矩,漫無章法地點綴几上,地上;素色的屏橫越長椅之後,依稀刻畫著朱雀長街熙來攘往的素描,幾處墨漬未乾,竟似室主的隨興之作。幾座盆景,幾張掛軸,房裡的事物沒一樣按常理擺設,似乎他們愛到那裡,便隨時可以自己長腳走去。

    「得了,語,真是的,堅持了二十多年,全蓬萊風雲只你一個人還在乎那些繁文褥節。」

    與桂花一樣淡雅的笑容泛上貴妃椅上的「師傅」。在凌語眼裡看來,凌風雲永遠都是那樣年輕,不隨年紀起波瀾的皮膚,堅守黑色領地的頂上,他甚至覺得,或許多年以後自己垂垂老矣,髮禿齒搖時,師傅可能還如西地的雕像般,恆久保持歲月的均衡:

    「霜兒那一次不是連吊簾都沒掀,人就先撲進來,又是勒脖子又是親的。我總盼你那一天也學著,進來給我撒撒嬌,可你這孩子總不愛驚喜。」

    「師、師尊……」雖然知道師傅終不免在開玩笑,他老實的思路還是無法接受,霎時泛起潮紅。
    「哎呀,語,你就一定要師傅說『開玩笑的』,你才不會那麼緊張麼?同樣四個字說了二十多年,師傅縱使耐心得很,也是會煩的……好了,好了,為師是開玩笑的。」

    與往常一樣斜欹躺椅上,凌風雲無奈地整了整散落的襯衣──他經常這樣開襟而眠,任由薰香環繞斗室,為了讓凌語安心,他只好加意悠哉地從炭爐上捧起茶盅,緩緩掀蓋而飲:「你每次來,都必有正務,向來不單是請安,這回又是什麼麻煩事了?你臉色看來不大好。」

    「是……確有件事想稟報師尊。」

    他當然不能提造成他臉色欠善的真實原因,一直將照顧霜霜視為畢生最大任務,一但這小師妹有何微恙,理所當然應歸責於他。久而久之,會裡師兄弟似乎也習慣這模式,一切「霜霜式災難」皆不上報朝廷,凌語有先斬後奏之全權。且況即使上報,凌風雲也會以「本性使然」四字,輕描淡寫洗去一切麻煩。

    講到正經事,凌語盡可能斂起肅容,湊身近步,壓低了聲音:「徒兒是來報給師尊,有關於蘭丸流的事情。上回中秋,他們已經遣了好幾次使者,來威脅……詢問咱們對於這事的處理方式,」

    這事困擾他已久,今早會遠赴皇禁城郊的雨澤流,也是為這件麻煩事作公關,希望他多加關照蓬萊安危。若非火燒眉頭,凌語總以攬責為原則。

    忖度著用詞的驚駭程度,既要讓這處變不驚的皇帝感到事態嚴重性,又得盡徒弟職責保護師尊的心臟,凌語的腦簡直像天平,時時得比較衡量;他當然不能說蘭丸流把整座仙山搞的雞犬不寧人心惶惶,連六府都敢褻瀆破壞,留戔當堂威脅要將蓬萊風雲全體先姦後殺,完全沒注意到除了霜霜以外,其他人幾乎無一不是昂藏男兒:

    「那日他們發下最後通碟,表示若我們再不定下雲渡山談判的確定日期,那就是誠意欠佳,他們將不顧門流道義,將蓬萊風雲……唔,總之,他們會很不客氣。」

    「喔……是這件事。」終於拋卻那虛無飄緲的神情,凌風雲首度專心傾聽,捧茶盅的手停滯半空,臉上忽地憂鬱轉深,化作幽幽長嘆。

    「說起蘭丸兄弟,風雲也惋惜的緊,我和他……有很深很深的淵緣,只是因為某些緣故,我們注定不能朝夕與共。本來以為即使以思念為引,就算相隔天涯也能傳遞感情的烈火,然而死神卻凌空切斷了導線,使得這份憑依只餘仰望天堂時乍現。如果交握的雙手分離時那一眼,能夠多留住他的情誼片時,那麼風雲就是畢生將目光奉獻,也是心甘情願。」

    凌風雲長長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捧起茶盅,淺淺啜了一口,似在憑弔逝去的靈魂,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語,縱使奪去老友呼吸的命運非我所指引,血債仍是我簽下的字據,除死無大事,蘭丸兄高潔的品德是天神所賜與,一縷美好的生魂消逝必定有眼淚陪葬,我可以理解蘭丸流相隨的怒意,也無懼對等的報復。如果穿過胸口的匕首能洗清我與生俱來的罪孽,就請他們勿吝於磨利的刀鋒罷!」

    這位蓬萊風雲掌門的血液裡似乎有自我感動的因子,越講越是激昂,不自覺地直起身軀,臉上泛著紅光,好像為某種情感而折磨著。那肇始點比蘭丸流的事情更遠,遠到凌語即使用盡全部年歲,也無法去捕捉的回憶,白蠟的燄在他身軀晃動下忽閃忽滅,滿室曳影搖撼。他從沒見過師傅這樣。

    「可,可是師傅……」盡可能緩和語調,凌語雖看慣了師父的多愁善感,仍不免暗自緊張。外表看來年輕,雖然全蓬萊風雲沒一人肯信,他好歹也是四十進五十的中年人,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凌語可擔當不起這間接弒師的罪名。

    「我知道……語,我都明白。」

    揮手阻去凌語到口邊的勸阻,把頭斜靠於臂上,風雲的眼神忽地深遠,激情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緋紅如潮水遽退,臉色霎然蒼白如紙,纖細的五指竟捧碗不住,「唰」地一聲,茶盞落地,一片碎瓷響聲,桂花漫流過地面,順勢灑了凌語一身。

    「師尊!」不顧熱水燙身,凌語忙一步搶前,對於師傅的失態大感驚慌失措。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4:28 |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凌語霜霜篇 2

    2

    「我沒事……」不等凌語粗壯的臂相幫,風雲早已自行扶把而起,雙目似還尋不著焦聚,向來過於容易蘊釀情緒的心房,似乎承受不了某種翻攪,兀自捧著心口喘氣,一種狂熱後的虛脫,一種癡迷後的疲累。

    好半晌,他終能抬起首來,朝不知所措的老實弟子安慰地一笑。

    「我一向難以控制心情的澎湃,」他道,輕輕地:

    「我不懂世人為何可以對悲喜如此淡漠;清晨的露水,花間的飛蝶,沒有一樣不是天賜的感動。即使是一株小草的頓悟,也彌足朝聞道夕可死矣,倘若你一輩子見不著一座山嵐,語,假如你是隻籠中鳥,就連山間偶然拂過的雲霧,也能讓你感激涕零。人們太習於周常的事物,習慣到麻木,麻木的忘記自己活在世間,本就是為了要感動。」

    凌語呆然聽著師傅詩意的描述,雖然不必然全明白,但不知怎麼的,某種自然而起的聯想,卻令他心頭一揪,不自覺地撫了撫手。

    「你有心事,語。」吟詩的語調斂起,風雲專心凝視著凌語的神情,「你從小就這樣,每當有什麼心裡話,又不好意思說,就會同現在這般反覆搓揉著手,你瞞不了師範的。」

    「我……」一驚收手,從小就這樣,凌風雲對於人心的了解超乎常人的敏銳,在師父面前,他每每覺得像是脫光了衣服,藏不住半點心裡話。凌語腦中那份聯想越發清晰,紫髮白衣,霜霜觀賞皇禁城的眼神嵌在他腦子裡,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霜兒?」看著徒兒欲言又止的模樣,凌風雲側頭笑了起來:

    「不難猜想。語,除了霜兒,那一個敵人折服得了你高傲的心?除了你疼愛的師妹,那一次挫折打擊得了你激昂的意志?我是你的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霜兒和你於我是同樣璀燦的星子,天空對於星象的撫慰不存高下,你若不想讓為師的心缺兩塊角,就照實地傾訴你的心事罷!」

    凌語凝緊眉頭,專心聽著師範的一字一句。他聽了師父教誨逾十年,從未想過糾正這位長輩過於浪漫的口語,只是用他純樸的心志絞盡腦汁地傾聽,在腦海內強制分離排比轉化等修飾語,整理字裡行間引經據典的譬喻,將訓示的真意去蕪存菁,理出一條清析的頭緒。

    凌風雲的詩人天份無懈可擊,因為縱使只是喚他吃個飯,這位藝術細胞過盛的師範也會以柔和的語氣編織一段詩句,諸如:

    「眾位徒弟,大地女神的賜與已化成了盤中飧,氤氳的白霧是灶頭揮汗如雨的結晶,請讓甘美的汁液滑過你乾涸渴望的舌苔,讓誘人的芬芳沁入你貧瘠落寞的胃壁。肌餓的痛苦即將得到昇華,只要你們心懷感激。」促使凌語不得不練就一番字句重組的能力,自行換成「飯已經好了,大家快來吃罷。」否則只怕腦裡的語言管理區,會因字彙負載過重而宣告獨立。

    久而久之,凌語的理解能力已高於一般同年齡師兄弟,再燦爛華麗的用詞他也能辨識無遺。

    「不……沒什麼。」深吸一口氣,凌語將穩重一一拾回臉上,斂起肅容:

    「師尊,沒什麼,真的。」

    情知霜霜之所以成為籠中鳥,絕非崇尚自由的師傅任意為之,理由他不明白,然而二十年來相處,他可以體會師尊對此的無奈,此時舊事重提無疑平添煩憂。他實在不知道看似已被憂鬱堆滿的凌風雲,還有多少空缺可以加入一筆。

    過於理性的傻子,凌風雲常對著他背影呢喃。靜靜望了他一眼,凌風雲似乎藏了什麼回底心──鼓,還是先不點破,往後才敲得出聲音。

    「既然如此,語,這次的雲渡山之會,就由你代師傅去罷,」難得地挺直身軀,凌風雲的語氣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你領信任能幹的師兄弟上去,蘭丸流怎麼說,我們怎麼動,都由你全權負責,師傅相信你的能力。」

    「師尊,這……」大驚失色,凌語忙退一步,以躬身掩示不安:「只……只怕我勝任不來。師尊,語今年不過二十多,歷練尚淺,許多師弟都比徒兒來得年長,或許著他們來做,會比語好得多。」
    全蓬萊風雲裡面,恐怕就只凌風雲一個能見著這般光景,眼前穩重的大師哥,此刻竟搓揉著手,臉上誠惶誠恐,以一種近似懇求的目光望著師傅。

    風雲沒有說話,只是忽地傾起身來,凌語沒有見過他離開躺椅幾次,不由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語……你的心一直放不開。」

    凌語心頭一揪,師傅的身影越逼越近,他不自覺地竟想逃開,卻驚覺長臂受攫,凌風雲的功夫看似荒廢的十幾年,但縱使他慵懶如貓,動作必要時仍迅如猛虎,被譽為蓬萊風雲弟子代最為傑出的他竟毫無反抗餘地:

    「師傅……」

    「語,我知道,你別以為師傅總是這副頹廢模樣,但對於徒弟,我還有點性靈眼兒。」一個凝視打斷他話,風雲望著他那隻粗臂,單用眼神就將凌語的情緒勾起;

    「打從我在蓬萊與你目光連繫的剎那,你對人世的迷惑就映入我底心。向世間控訴以無言,哭泣以靜默,眼淚原應是你的權利,你卻總是用過度的理性藏匿。」

    伸出大掌,風雲踏著危顛的步伐惦高腳尖,將溫暖置放相處二十年的大徒弟頭上,一如二十年前,毫無保留地給與撫慰;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4:50 | 顯示全部樓層
    「遺棄不是神給嬰孩的命運,人們總以為初生的靈魂天真不懂事,卻不知他們比誰都還對這世界明白,是年歲和歷練蒙蔽了成年人的視線,讓他們瞎了,聾了,瘸了,聽得見銅錢落入阮囊的清響,卻可以欺騙自己不曾聞見身畔稚子的哭聲……」

    凌語深吸了一口氣,風雲的話像遲來的秋雨,淅淅漱漱灑進他內心,洗得他始終有塵垢的明鏡臺一片清新,卻也遺漏了些許,游至他眼眶逡巡不進。風雲的掌是催化劑,情感和生理終是產生反應,換來的是雙臂緊攬瘦他一圈的師尊──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亦是他失落已久的父親:

    「師……尊……」

    「語,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恐怕就是沒見你哭就死去,」持續著輕拂的動作,風雲眼神像在理一盆春陽下的綠色植物,語氣調侃中有溫柔;

    「可如今……我了無憾恨了。」

    秋天的風乾爽,透過木雕六角窗吹將進屋,在暖閣裡呼嘯徘徊。原來西風也不見得如此悲涼,至少凌語覺得,有股暖意順著那微風,漸次透進他一向遵循理性的靈魂。將他榨乾,扭曲,然後粹瀝出些許殘渣,留下淨靈的部份還諸天地。

    畫面靜止許久,直到有人率先打破那沉默。

    「語……這次雲渡山的事,還有件『驚喜』,算是師父給你額外的祝福。」帶著衣角的濕痕,風雲輕輕坐回原位,臉上泛著笑容,桂花香瀰漫唇邊。

    此語一入耳,一下子澎湃的情緒盡數納入方寸,思慮再次回溯腦海,促使凌語猛然站起:

    「呃,是,是的,師尊請吩咐。」

    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師尊閒適說「驚喜」的深意,九年前一場驚喜,讓他房間現在都還擺著在東土頗算驚世駭俗的裸女油畫,傳說是師尊西地摯友所贈,讓他難拂師傅割愛的美意;三年前的驚喜則是一種黑褐色不明植物,據稱耶語喚作「Coffee」,可憐壽星忍著良藥苦口的痛楚強飲一杯入肚,散會後立即衝入毛廁倒湧如潮,連宿醉都沒這般痛苦。風雲似乎和西地的一切過從甚密,大廳裡三枚巨大銀鏡,房間的掛鐘,煙斗……連一向好奇度極低的他,也不禁想探究師尊的過去。

    雖說是相處二十年的師傅,環繞風雲的時間軸線仍是一團烏雲。

    「你放心,這回的驚喜,再不會讓你夜夜背著牆睡,或者整夜待在茅廁裡。」風雲輕笑著,凌語的臉泛起潮紅,對師傅洞悉人性的銳利暗自汗顏,心中亦湧起一絲暖意,因為那洞悉同時也代表著一份關心。

    然而凌風雲接下來的御禮,卻完全推翻他幻想的崇敬。

    「這次的外務,師傅想讓霜兒陪著你,一方面解旅途寂寞,霜兒練武術也挺久,萬一情況轉壞,多少也是個助力。」聲音憂心而溫柔,風雲卻悄悄舉起茶盅擋住臉頰。

    宛如川劇的變臉,凌語的面色霎白。

    「霜,霜兒?」恐怕這輩子是第一次嗆到喉嚨,顧不得在師範面前失態,連忙把腰一彎,做了個失禮的手勢,伏著地板大咳起來:

    「當……當真嗎?太好了……不,不對……語的意思是,師,師尊,您……您不跟著霜兒去麼?」

    心臟活潑地在胸腔內跳上跳下,凌語已分不清那是高興還是緊張,他真要懷疑師傅是否天神,否則怎能如此恰巧?想到霜霜宿願得償,凌語第一反應是高興,但一想到自己可能的遭遇,心中頓時又沉重起來。「捉迷藏」的範圍從家宅延伸至無邊無際的重生大陸,他光想就覺得不寒而慄,憂喜兩股情緒拔河,差點沒將他的人拉扯成兩半。

    凌風雲泛起憂鬱的笑容,似以彩筆渲染,語聲淡淡,已然答不對問:

    「霜兒一直渴望出去,邂逅外頭廣大的天空,回到她萌芽的自然,接觸泥土的芬芳。那是她的願望,也是我始終無法為她實現的宿願。然而如今,我的人魚公主十六歲了,寂寥的深海僅憑親情,終限制不住那顆跳脫的心,小人魚可以用童話和幻想充填空虛,但是少女的心是脫韁野獸,用盡所有枷鎖也綁縛不起。凌語,你和霜兒最親,你該明白她的脾性。」

    凌語苦笑著點頭,好不容易從呼吸的阻塞中平復過來,由於看不見世界,霜霜只好將這幾尺見方的廣宅視為世界。把她遊歷五湖四海的壯志凌雲凐沒在日常的嘻鬧裡,將攻擊史萊姆斬殺魔龍的過度精力轉移到師哥的呵護中,他只怕那一天這股雄心爆炸,連自己僅存的靈魂也得陪葬進去。

    「我明白了,」死有重於泰山,為了實現一個十六年來的願望,壯烈成仁又何妨?

    「師尊請放心……語定會護得霜霜師妹周全。」

    「這我一點也不懷疑,語,」露出笑容,凌風雲斜欹案前,笑得詭異。

    「你……本就是該霜霜命裡的剋星,霜兒亦同……」以一種隔岸觀火的眼神瞅著驚慌失措的徒兒,順勢捏熄一根將滅的燭燄,說話越來越神秘:

    「我還沒忘記十六年前那場『求婚』哪,語。」

    「這…這個,師、師尊……」

    不曉得是第幾次了,凌語最受不住師傅拿這開玩笑,只怪六歲的他未受世俗的洗禮,只直覺地以言語表達內心渴望,壓根兒沒想到所謂「照顧他,保護他一輩子」,在人世的語言定義裡就是以身相許。更沒料看似無害的師傅竟打蛇隨棍上,動不動就引之安撫他被霜霜攪炸的腦神經。

    「霜霜托付給你……我很放心。」

    天外飛來一句,完全不管凌語的辯解,憂鬱的氣質感染斗室,凌風雲與生俱來的多愁善感總讓人招架不住。凌語不禁一呆 ,隨即大力搖首起來。

    「師尊……不、不是這樣的,語……語不過當霜霜是妹子……」世上人分為兩種,一種叫作懂得說謊的人,說假話時臉不紅氣不喘,比吃飯喝水還容易;另一種是不會說謊的人,一但內心真意與外部表示不符,身體便立刻回應表徵。凌語的臉果然再次通紅。

    「我知道,我知道,語,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目光轉遠,一如跌落茶盞前的神態,凌風雲再次神遊太虛,飄離現實世界,昇華到自我的意識空間裡:

    「我也總是這樣對她說,妳是我妹子,我是你兄長,我們是兄妹,再好不過的兄妹。然而兄妹再好,到頭來什麼也不是……妳該知道這一層的,然而你們竟當了真,竟刻意地當了真……不,是我自己太傻……」

    他說得很輕,只在唇邊,細柔地像在對情人悄語。凌語站得遠些,只看見師尊慣例的呆滯,一句話也聽不著。

    「師、師尊……您累了。」深怕師傅再次調侃那無解的問題,凌語這才想起談話已持續許久,憶起師傅的身子骨脆弱,又見這副模樣,一向嚴守分寸的他連忙躬身請退。「徒兒還是先下去罷!」

    「退罷,退罷……」視覺已不及凌語,風雲的語氣不像在和徒弟說話,只是茫然看著不屬於現實空間的一方,隨意揮了揮手:

    「你們全都走罷……走得遠遠的,留我,留我一個人,一個人……」

    斗室的薰香飄忽著,忽焉繞過頸後,倏然鑽於掌間,他緩緩伸掌捏熄焚香,恰與凌語垂簾離去同時。

    朝天吐了口長氣,凌風雲將頭枕於几上,忽地食指輕劃,似在寫著什麼,反反覆覆,竟是越寫越激動,直至指甲在桌上沁出血跡,這才打住瘋狂的舉動:

    「都走罷……全都……走了罷……」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5:20 | 顯示全部樓層
    扶著椅把,襯衣的帶子滑下,露出半片上身,凌風雲覺得整個室內在旋轉,而他亦同。於是他這麼做了,先是緩緩旋轉,他將衣帶當作水袖,直至舞得霍霍生風,幾十隻白蠟竹隨著他頹廢的舞蹈命在旦夕,終於承受不住勁風的催殘,一個個淪為風中殘竹。

    斗室遽暗,他的目光緩緩轉向屏風,彷彿已這麼做過千千萬萬次,臉色憂鬱,雙眼卻無可抑止地放出光芒。

    「……紫緹,我這樣做,妳會怪我嗎?等著我們的命運,是喜抑或悲,而明天,是光明抑或黑暗?紫緹,你告訴我……」

    白蠟燭的炊煙四散,煙霧盡處,屏風裡原先上皇街道的熱鬧往來,在黑暗的世界裡,竟轉瞬化作了一位紫衣紫髮的少女。

    ◇    ◇    ◇

    緊張地搓揉雙手,凌語在「軒轅星」前的庭院裡徘徊,如果說太微是藝術家馳逞夢幻的城堡,霜霜的個人居所軒轅就是孩童的天堂了,木馬和繡球在遊廊散布一地,不分年齡的玩物將屋室與現實世界隔離。彷彿彼得潘的仙境,任何和成長和悲苦都將停滯。

    凌語現在很猶豫。按理他現在實在應該立時去作喜鵲,通報這千載難逢的訊息。但期望越大,一向冷靜的他卻成反比緊張起來,霜霜會怎麼反應?聽到這消息,必定是高興的罷?他反覆練習著開場白,卻沒有一句十全十美。煩躁之下,索性轉身回房,一方面理理雲渡山的頭緒,沉澱適才澎湃不已的心情。

    然而才推開門,凌語卻意外發現,忖度對話的對象竟已在房裡恭候多時。

    「語哥哥!」驚訝之下言語失靈,他只得任由她將自己像捉獵物般攔腰攫住,那衝擊力簡直像隻小牛,差點讓精神處於耗弱狀態的他後腦著地。

    「霜、霜、霜兒!」好不容易從齒間細縫蹦出這二個字,苦命的師哥不知何措其手足,對白完全失去邏輯:

    「你……你沒事了嗎?你不繼續在那兒看風景?不,我是說,下來就好……不,霜兒,你……怎麼會在我房裡?」

    「我沒事了啦,語哥哥,我現在覺得好多了!」跳起身來,霜霜在斗室內踅了一圈,示意自己身心無恙,才要回話以止住她的雀躍,卻見活潑的師妹忽地立定站正,難得低下了頭,凌語看見她雪白一片的後頸:

    「我只是來……跟語哥哥說聲謝謝。」

    凌語吞了口涎沫,咯登一聲。「道謝?」

    「是啊……先謝謝語哥哥的披衣。」舉高雙手,霜霜捧著那件外褂,親自按入凌語粗壯的掌中,再用自己的纖指相符,笑得像東升的旭陽:

    「讓大家擔心,真是對不起喔。霜兒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那麼任性,語哥哥忙了一整天,還讓師哥為霜兒的事操心。下次讓霜兒作道菜,給語哥哥賠罪好了。」

    紫眸抬起,恰映入凌語倉皇的神色裡。他甚至沒去注意霜霜的補償方式是否會造成更大的災難,只覺像喝了杯陳年老酒,一時間腦袋昏昏沉沉,無法思考判斷,只是飄浮在那群聲符上。

    「且況……霜兒自己也答應過爸爸,安份地待在家裡,我也知道,爸爸這麼做,必定有他的苦衷,我不開心,他一定也跟著不開心。我們打過勾勾,這是霜兒的誓言,本就應該遵守,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語哥哥,從今以後,霜兒會乖乖的,再不為出不去的事鬧脾氣了……」

    舉起單薄的右掌,霜霜的動作似要發誓。然而誓言和動作卻同時被打斷,她訝異地抬頭,卻懾於凌語那過於積極的眼光。

    「妳可以出去了!」抓住她手臂,凌語似乎也感染了些許師傅的多愁善感,語氣不自覺激動高昂,「師傅剛交代下來,這次雲渡山與蘭丸流的會談,著我帶著妳同行,讓你陪著大家,順道去見識外頭的風光,你聽見了麼?你可以出去了!」

    真是的,他明明演練過許多次理性而冠冕堂皇的說詞,情緒一來卻全數崩毀──該歸罪於那雙紫黑色的眸,足以打亂他生命中一切次序。

    霜霜忽然不吸氣了,就在凌語斂聲之後。他嚇了一跳,因為屏息的她臉色蒼白,雙手挪移到胸口,似乎隨時要因窒息而暈去。正要叫喚她回神,一個細鎖,微弱,接近斷氣的聲音,忽地從天外飄回他與她之間:

    「語哥哥……沒有騙我麼?」

    「師尊親口所囑,還令我全權負責此事,若我把你忘在宅子裡,只怕回來要給他罰的。」凌語愣了愣,脫口而出。

    「那是真的了!」好像用盡胸腔最末一口氣,這句話的音量大到足以將屋頂掀起。抓不住胸口湧出的心臟,霜霜勉力倒吸口秋末的空氣,凌語看見她從床上跳起,翔上飛下,抱緊枕頭旋轉身軀,笑聲毫不抑止地傾囊,彷彿要倒盡十六年來流露不夠的部份:

    「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出去了!」

    默然望著她雀躍如飛鳥的背影,凌語心中百感交集,原本他視師範的決定為麻煩──這姑娘連這風雲的籠子都管束不住,一但逸入了外頭無邊無際的廣大天地,又有那一條繩子能繫得住她的影?然而如今看到她那幅前所未有的狂喜,自己送任何禮物,小侯和她玩任何遊戲,全不能與之抗衡,才知道霜霜渴望出海的欲望是如是之烈,幾乎要將她嬌小的身軀漲裂。

    正思忖間,霜霜的笑聲竟斗然轉為哭聲,凌語驚的瞥過頭去,卻見雀躍的小鳥竟爾跌坐榻上,單手拭著不斷沁出眼際的珠玉,剎那間連衣衫也盡付洪流。

    「怎麼了,摔疼了……?」手足無措,凌語怕死霜霜的眼淚了,他這輩子即使槍淋彈雨也不曾皺一點眉頭,但這小師妹的一聲抽咽,就可將他輕易擊倒在地。

    「不……我……我只是……太開心了些……」

    又哭又笑,霜霜表情正是這句話的寫照,一邊拭去多得要融化五官的淚水,一邊又展開凌語同等害怕的笑靨──只要這種笑一現身,他就會表意不自由地變成俘虜,就是要他將九大行星一併採下,他也會呆然頷首。

    不過對方並沒有要求他摘星星,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平靜,霜霜的請願比較簡單:

    「語哥哥,那……今天晚上霜兒可以睡你房間嗎?」

    心臟吊得老高又沉下,凌語驀地一呆,憶起那些孩提的夜晚。因為霜霜從小怕鬼,常常抱著一床棉被,邊抹眼淚邊以百米高速狂越過天壇和琉璃寶塔,哭哭啼啼在他房門前請求庇護;也不知多少個缺少星星的夜空下,十多歲的他抱著五六歲的霜霜,就在這間房裡,以與生俱來的安全感撫慰她入眠。無數的床邊故事,無數的兒歌,若是將他筆錄下來,足以連綴成一曲壟長的史詩。

    凝視著自動坐於榻緣的她近乎哀求的目光,凌語的情感霎地飛回那段記憶裡。笑容不禁異樣起來,隨著年歲的推移,霜霜的美貌和靈動與日俱增,他說服自己將她當妹子看的次數也水漲船高。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本就微妙,但縱使是第六感嚴重缺乏的凌語,心裡也總有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與霜霜的生命緊密相連,改變她未來的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凌語充其量只能遵循那註定的承諾:保護她,照顧她……直到他生命終止的那日。

    「好……好罷,可霜兒,你可別告訴旁人……知道麼?」無奈的嘆息,今晚他鐵定要打地舖了。

    「知道了!謝謝語哥,我就知道語哥哥人最好了!」完全無視,她已自行侵佔起凌語的寢具,回報又是個特大號的笑容。夜色如水,複製一宅子月光。

    「妳先睡罷,語哥哥還要巡巡房,確定大家都安穩了,再回來陪你,好麼?」

    「不,我不睡,我等語哥哥回來。霜兒好──久都沒和師哥們睡一塊兒了,我要聽語哥哥說故事,說好多好多故事,關於雲渡山的,關於皇禁城的,關於這世界的……對了,還有語哥哥的歌聲……」

    叨叨絮絮,霜霜的聲音嘟嚷著,隨著天色漸漸弱了下去。凌語闔門的聲音輕輕,只為不驚醒榻上闔眼的天使。

    然而腳步聲才遠,床上的天使卻霍然睜開了眼。透過同款的六角木窗,今晚的星星又多又亮,不似童騃時的陰森,霜霜精亮的紫眼放出光芒,凝視穿透天際,到達遙遠的山頭,突地嘻嘻一笑,返身鑽入被中,只露出天下最靈活的一雙眸:

    「雲渡山……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

    抱緊薄衾,霜霜帶著甜美的微笑,夢中的景像將會無限美好,她這樣確信。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5:48 | 顯示全部樓層
    Vol.xx1─2 嚆矢歡樂番外篇 凌巽與凌震的大危機!

    1

    長廊響起磊磊的腳步聲。

    蓬萊主房的地板一律被竊居者加蓋了木條,即便是曝露在風吹雨淋的長廊也是如此,原因僅是該宅主人認為這樣比較浪漫,能在秋風涼爽的季節,傾聽具有和式風味的木板吱嘎聲;而定期更換腐朽木板、為迴廊上防雨漆的苦命工作,自然就全數拋給風雲會上上下下三十多名弟子了。

    「不好啦!」

    這種地板的壞處,在你跑廁所之類急事時更加突顯,目前在上頭奔跑的男孩便怨聲載道:

    「語師哥,不好啦!」

    瞧去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男孩的身手卻比行走江湖數十年的雜藝還矯建,在東缺一角西凹一塊的遊廊上飛奔,卻在目標房間前馬失前蹄,索性他對宅子裡固有的緩衝物無任熟悉,及時抓住了門前竹簾,這才免於和離心力同歸於盡的命運。

    「語……師哥,語師哥,不好啦!小阿巽他……他又……」

    扶膝喘個不停,少年這才有餘暇抬頭。房內一串銀鈴似的聲音已傳進耳內:「怎麼了,阿離哥哥?跑得這麼急,不會是來找霜兒玩罷?」另一個聲音截斷道:

    「阿離,你說阿巽怎麼了?」卻見說話的是個年方二十出頭的青年,國字臉嚴肅方正,眉目間卻頗為秀氣,如今卻一臉苦瓜。原因是一個外表十六上下的少女正掛在他身上,拿他脖子當秋千,還玩得咯咯直笑,絲毫不憐恤對方的氧氣存量。

    「阿巽在天壇昏倒了,本來那小傢伙不知那裡弄來一大罈酒,在那裡開封請客,正高興著,誰知喝著喝著忽然喘將起來,額頭都是冷汗,撐沒幾下就暈了過去,」

    天壇是蓬萊祭祀場地,這世上能用國家祭壇開宴喝酒的,大約也只有這群風雲孤兒了。被喚語師哥的少年驀地站起,少女猝不及防,也算她身手敏捷,竟順勢點落地面,一雙大眼瞬間盈滿擔憂:

    「怎麼會?阿巽現在怎麼樣了?」男孩把手一指道:「大伙兒抬著他進房休息,他還囈語著不依,現在還在天壇躺著。」少年凌語嘆了口氣,道:「就這麼不小心身體,明明是個弱根子,稟告師父了沒有,阿離?」那男孩搖了搖頭,嘟起嘴道:

    「語師哥,你也是知道的,師父那是說找就找得到的人,他老人家今天一早就下山,也不知去那找人喝茶了。」凌語凝起眉頭,趕過男孩大步快走。少女也斂起玩心,擔憂地跟了過去:

    「巽哥哥又發高燒了麼?」凌語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從小就是個藥罐子,這回又不知那時才能下床。」少女神色一闇,隨即抬頭道:

    「霜兒去給巽師哥唱歌,好不好?」凌語微微一笑,大手撫了撫少女顏色特異的紫髮:「病人最需要安靜,妳這一唱,阿巽可沒辦法好好睡了。」少女忙摀住了嘴,笑笑道:

    「那我安安靜靜的。」

    凌語搖首笑道:「妳去給阿巽說說笑罷,他最愛妳替他解悶兒。」凌離在一旁也笑了,插口道:

    「興許輪不到霜兒呢,阿巽可是有褓母的人。」

    一群人說說笑笑,不知覺已經過兩三個山幻、四五條長廊,踏過月洞門,便是蓬萊的主屋「太微星」。四下香煙繚繞,氣氛肅穆,不愧是皇家祭祀恭奉之地,凌語每次踏入都有肅然起敬的感覺。只不過要是被歷代先祖知道,現在這裡借住了怎麼樣一個不良人物,恐怕會氣到毀滅皇朝罷?

    「阿巽哥哥,我們語師哥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對養父的寢房無任熟悉,霜霜一馬當先掀簾遁進。那是個素雅的房間,清一色藍白帳帷,榻上被縟雖然樸素,看得出來主人很愛乾淨,裡裡外外打掃得纖塵不染;才踏入,濃烈的藥香便撲鼻而來,一枚乘滿藥草的小甕就在下地上燒著,一人正朝著風爐煽火,香味便由此而來。

    「震師哥,你手腳真快,已經煎起藥來啦?」凌離從背後探出頭來,對風爐前的背影投以欽佩目光。那是個年紀約與凌語相仿的青年,凝定的身形宛如石柱,除了右手機械性地擺動,空氣到他身邊彷彿自動閃避,凌震的沉默有製造結界的功力,閒雜人等無法輕易靠近。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6:14 | 顯示全部樓層
    每回只要凌巽生病,這樣的情景便屢見不鮮。包括凌語在內,風雲眾人無不佩服凌震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實力;有回凌巽在皇城東市裡病發,凌語才剛找到馬車送他,凌震那帶著刀疤的臉便忽然臉不紅氣不喘地現身車頭。記得凌語當時堪稱驚恐地問他:

    「震,你不是在蓬萊山嗎?(點頭。)你跟蹤我們過來?(搖頭。)你從山上趕下來?(快速點頭。)什麼?!還真的,這麼遠耶,你怎麼下來的?(指指自己的雙腳。)走過來的?跑過來的?我的天呀,現在是七月天……還有震,你怎麼……會知道阿巽病了?」

    當時凌震沒有答他,只是默默走進車內,替燒得死去活來的凌巽換上毛巾。從此凌語自行推理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凌震和凌巽間有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契約,只要其中一方出事,就會啟動瞬間移動的條件。這種推論聽起來很扯,但只要親身經歷過就會深表贊同。

    「藥缶燙得很,震,你要小心些拿。」

    才踏進主屋,一聲溫和的叮嚀讓兩名師兄弟頓時僵硬。凌語呆滯地轉過頭去,凝望占據床頭的修長背影:「師……尊?」笑容安適,背影很快回過頭來,是個外表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欣賞著徒弟的驚愕,男人遙遙頷首:

    「是語啊,啊,我的霜兒也來了。」話未說完,女孩早放開凌語,飛撲到男人懷中,開心地跳上跳下:「爸爸,你怎麼也在這?霜兒好想你。」凌語好不容易醒過來,連忙躬身:

    「徒兒凌語,見過師尊。」男人隨興地揮了揮手,笑道:「你很驚訝我還待在蓬萊山上?」凌語臉上一紅,道:「徒兒不敢。」男孩凌離在一旁大喊:「師尊,我和語師哥都以為你下山去了。」凌風雲又笑了笑,頷首道:

    「阿離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下山去找朋友敘舊,誰知被那混帳放鴿子,獨酌半天也見不著對方人影。只好認命回家,誰知一到天壇上就聽見巽又發病。」

    凌語聞言啞然,他這師尊一向神出鬼沒,白天時候多半待在房裡長吁短嘆,偶而聽說有神秘約會,就會不聲不響地消失個半天。其中最詭異的莫過於每月十五的邀約,凌語所知不多,只知道每逢月圓師尊必偷溜下山,在一家近皇城的高檔茶館和某人把酒言歡,常醉到三五更才縱馬歸來。

    凌語怕他著涼,總備了添暖衣物在山腳等他,因此特別清楚。他甚至一度懷疑風雲是西地狼人,每逢月圓就得躲起來變身。不過也不能怪他亂猜,誰叫他這師尊裝神秘一流,有回他鼓起勇氣問他:「師尊,你到底都和誰出去?」風雲只是拍拍他的頭微微一笑:

    「噓,別跟其他人說,為師其實是被怪物色魔抓去陪酒。」猶記凌語那年十歲,凌離的說法是『現在就這麼單純,小時候一定更好騙。』果然當時一聽之下信以為真,隔月十五小凌語全副武裝出現在風雲房中,義正嚴辭地表示要隨師尊「斬妖除魔」。

    「嗯……」

    慘不忍睹的回想才到半途,卻聽榻上的人影抽動兩下,竟悠悠轉醒過來。那是個長相清秀的弱冠少年,被高燒折磨得雙頰緋紅,眼神迷離地張望半晌,擠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語師哥,阿離,霜兒妹子……啊……還有師尊?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轉動泛白的細頸,少年半長的頭髮散在薄衾上,額角都是冰冷的汗水,掙扎地撐起半身,又因四肢乏力頹然倒下。「阿巽,你躺著,別起來,小心著涼。」立時發揮管家天性,凌語本能地要上前攙人,未料眼前黑影一閃,上一秒還在風爐旁的凌震已用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現身。

    冒著冷汗倒退三步,只因凌震看他的眼神有點恐怖,好像母龍抓到覬覦龍蛋的勇者。

    「藥。」

    再不看凌語半眼,低頭試了試藥湯溫度,凌震面無表情地半坐上榻,抬起病人瘦弱的下顎,將滿滿一碗黑色藥汁灌入他口中;看得出來很苦,凌巽小小五官皺成一團,卻不敢在凌震面前抱怨,抓著被褥的五指驀地收緊。

    直到確認一滴藥都不剩,凌震才肯放凌巽倒回床頭,看著他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眼楮閃過一絲欣慰的光芒,凌震重新替師弟蓋上薄被,順勢量了量他額頭。

    「震師哥,你怎麼每次都那麼粗暴,小心阿巽被你弄到喘不過氣。」和眾人一般靜靜旁觀這幕,凌離忽然壞壞地一笑。凌震還沒回話,凌巽卻代他笑道:「沒有……關係,震師哥其實很溫柔的,緊要關頭都會放慢速度。」凌離笑的更欠揍:

    「這樣啊,我看你口這麼小,那東西又熱,震師哥又急著讓你全吞進去,要是受傷了可不好。」凌巽不疑有他,望了低頭收拾藥甕的凌震一眼,笑得極其溫柔:

    「不會的,震師哥很有經驗,不會弄傷我的。」

    「生病,要吃藥。」

    久未發言的當事人終於開口,凌震望了凌巽一眼,爸爸教小孩般威嚴地頷了頷首。凌巽先是一愣,隨即又笑了:「我知道,謝謝師兄。」凌震將藥碗擱到一旁,粗壯的雙臂探入床間,將凌巽連著被褥抱起。彷彿不願讓懷中人感到半點不適,少年的姿勢如捧鳥巢,而凌巽也安適如雛鳥。

    「咦?要回房去了?不多待會?」見凌震往通往側屋的通門走去,霜霜不禁叫道。凌震一動也不動,只是無言地繞過凌巽纖細的後頸,確定他不會中途遺失,然後向一旁的風雲鞠躬致意。剛等師父頷首,凌震半句話也沒多說,早已消失在簾後。

    望著兩人大小懸殊的背影,風雲忽地輕輕一嘆。

    「這兩個孩子,忒地討人喜歡。」

    凌離興味地看著兩人遠去,捉狹地道:「就是,簡直像夫妻似的。」凌語橫了他一眼,凝著的眉頭卻也舒開了:「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像……父子罷。」凌離吐了吐舌頭,半晌忽地一笑:「看他們如今這樣,誰能想到小阿巽第一次見著震師哥時,還被他嚇哭了呢!」

    提起這事,房中三人都笑了起來,只霜霜一臉疑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震師哥很可怕麼?」風雲慈愛地看著她,輕道:「那孩子剛來風雲時,恰在變故之後,所以人是孤僻了點,但心地卻善良的很,決不可怕的。」凌離卻反駁道:「那不可怕啊?臉上這麼大一痕刀疤,問他話又一聲不坑,才不過想摸摸他,差點連命都沒了呢!」凌語瞪了他一眼道:

    「要不是你頑皮,那會惹得震師弟生氣?」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嘛?」平生最厭惡被冷落一旁,對三人打啞謎的行為大感不滿,霜霜搖著風雲的手抗議。風雲柔柔地一笑,寵溺地撫摸少女流瀉一肩的紫雲,目光也緲遠起來:

    「說起來,竟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    ◇    ◇

    「七年了……」

    在側屋大床上放下凌巽,凝視師弟睡眼惺忪的模樣,凌震吹熄蠟燭,就要窩到角落。凌巽每回高燒不退時,凌震總會寸不離地照顧,他病幾天,他就睡幾天地板,如此凌巽若是夜半出了狀況,他才能隨時看護;未料才轉過身,衣襬便被人一拉,轉頭發現凌巽望著他,對他微微一笑:

    「震師哥,我忽然想到,從你第一次把昏倒的我抱上床,已經過了七年了呢。」

    凌震凝起眉頭,似乎無法判斷師弟的用意,只好點了點頭:「嗯。」說著又轉過身去,凌巽「哎」地一聲,燒得通紅的小臉微顯落寞:「震師哥,你要走了嗎?」凌震緩下步伐,重新轉過身來:

    「沒。」舉手又觸了觸他額角,蹲下身來重新汲溼毛巾,再整整齊齊疊妥。見凌巽仍舊抓著他不放,眼神竟有些不安,凌震在床邊坐下來,用手背碰碰他臉頰:「痛?」凌巽搖了搖頭,半晌嘆了口氣,掙扎地翻過身:

    「震師哥,我又作夢了。」

    凌震皺起眉頭,微不可辨地點了點頭:「什?」凌巽望著床頂,反手抓住了枕頭,風雲的床據說從西地進口,從枕子到床墊都是軟棉棉的,霜霜最喜歡到上頭蹦蹦跳跳:

    「跟以前很不相同……以往我總夢見戰爭,夢見哭泣的孩子、夢見尋找孩子的母親、夢見思念妻兒的丈夫,雖然很真實,但都是些我不認得的人物。可這次的夢,卻跟我有關。」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6:50 | 顯示全部樓層
    聽凌巽語重心長,沒有人會覺得他小題大作。凌巽從小就有種奇怪的天賦,就是不斷地作夢,那時靖亂十年還在打,凌巽便接二連三地夢到戰爭,有時是零星的衝突,有時卻是大規模的鏊戰,一開始大伙以為他病中多心,但有回凌巽在夢中大叫:「贏了,贏了!我們贏了……」醒來問他怎麼回事,他便描述夢中自己如何身在行伍,在靜夜中搗毀了敵人的帳營。

    說也巧合,半月後關外傳來訊息,朝廷在樂馬關外大敗逆黨,用的是夜襲戰術。說起細節和場景,竟和凌巽的夢不謀而合,算算突襲的日期,竟就在凌巽作夢後一夜;風雲聽見這事後異常嚴肅,把所有知道的弟子全召到臥室,慎重地警告眾人絕不可對外洩露,大家才知道事態不單純。

    從此再也沒人敢和凌巽談論他的夢,每當殘酷的場景鑽進夢裡,凌巽便在榻上輾轉呻吟,夢話喊得滿山共聞。凌震整夜醒著陪他,實在受不了時,他也曾試著將凌巽搖醒,但中斷的夢境似乎並不因清醒而脫離,反而造成小師弟更大的痛苦,隔夜照樣呼天搶地。

    次數多了凌震也只好由得他去,僅能在師弟尖叫哭泣時緊握著手,盼能從中傳遞一些寧靜。

    「我夢見……我站在夕陽底下,那是好紅好紅的夕陽,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那麼紅的夕陽,像要淌出血來一樣;而我站在一片汪洋,汪洋裡不是水,而是鮮血,血腥味撲面而來,我不顧一切地涉水而過,因為我知道前方有重要的事物等著我拯救,但我沒有力氣,我跌倒在血窪裡,等著鮮血將我吞噬,將世界淹沒……」

    凌巽越說越是激動,不自覺地掩面顫抖,凌震一把摟過他肩頭,他便斜欹在對方臂上。抑不住的抽泣聲令凌震皺起眉頭,就像師尊曾說過的,凌巽只要一哭起來,就會讓旁邊人覺得自己無能,這小師弟誘發母性荷爾蒙的技能,似乎對男女都適用:

    「我老是這樣,明明覺得……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的夢、我的心、我的腦子,明明不斷地警告我會發生事情,六年前的元宵節也是,現在也是;但我卻無法確定,卻無法改變。『世間沒有偶然,有的只是人所參不透的因果。』震師哥,我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但總有人在我耳邊反覆低吟,好像那就是真理……」

    埋首啜泣,凌巽單薄的肩頭不住顫抖,下面的話已聽不見了。凌震無言地擁著他,他是世間最不擅長安慰的人,卻是最能安慰凌巽的人;果然過了半晌,懷中人顫抖漸止,笨拙地抹起眼淚來:

    「我……真沒用,不過是做幾個怪夢,也能哭成這樣子。」笑著拭去眼角餘淚,凌巽自己也感不好意思,為失控向凌震致歉:「大約是再過個幾日,語師哥們要下山去,我又得待著,這才不安到這地步。震師哥,你知道嗎?霜兒跟我說,這回師尊也要讓她跟著呢。」

    說著臉上微現羨慕之情,凌震心中一沉,自去年冬天開始,凌巽的身體越來越弱,三天兩頭原因不明的發燒,有時還會忽然暈倒。給風雲把脈,師尊卻只是搖頭:「世間有很多孩子,甫出生便死了,你知道麼,凌震?」他不會不懂師尊的意思。在他的故鄉,初生的嬰兒死亡是原則,活下來才是例外;就算順利活個三年五年,南疆那種荒山野嶺,一點傷風感冒就能奪去一條小生命。

    但懂歸懂,同樣的覺悟放在凌巽身上,又是全然另一種意義。

    正呆呆思索,不防眼前一暗,嚇得凌震幾乎跳起。俯首見凌巽竟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正側首瞅著自己:「疤痕……似乎淡了很多呢!」

    望著頰邊淡淡的痕跡,自鼻尖一路延伸至耳際,望之令人心悸。不禁令人猜測是什麼樣的慘劇造就這樣的烙印;如今心靈的記憶雖已隨時間遠去,留下的傷卻注定要相伴肉體一生。不自覺地伸手,凌震為凌巽的動作吃了一驚,反射地站起閃避,凌巽見狀連忙收住。

    「對,對不起……我忘了震師哥不喜歡旁人碰。」

    凌震這才緩緩落坐,不自覺地自行撫上長疤。凌巽一臉歉疚,卻又掩不住些許落寞,凌震看得心中發緊,大手重新握緊了小掌:「震師哥?」凌巽一呆,對方的表情異常嚴肅:

    「我,保護……你。」

    微微一訝,凌巽隨即笑了,笑容如春暖花開,適才的挫敗立時冰釋:「謝謝。」

    這樣的對話不知重覆過多少次,凌震的詞彙少得可怕,只有凌巽才懂得如何正確解讀。比如新年時的「我保護你」,意思是「希望你往後一整年都能平平安安」,天壇練武時的「我保護你」,則是「小心別受傷了」,而至於床邊故事後例行的「我保護你」,就只是單純的「晚安」而已。

    也因為凌巽特殊的心有靈犀,擔任凌震與風雲眾人間翻譯的職責便落到他肩頭。以致於當霜霜,這個蓬萊亂源遇上凌震時,便會出現如下外星對話:

    「震師哥,早啊,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呢!」

    「也。」(凌巽在一旁翻譯:「霜兒你也早,妳看起來氣色也很好。」)

    「咦?昨天晚上睡不好嗎?該不會是房裡有老鼠吧?」

    「好。」(凌巽翻譯:「沒有……我睡得很好啊。」)

    「真的有啊!真糟糕,震師哥你別擔心,我和語哥哥都是抓老鼠的能手,趕明兒就去你房裡,包管讓那兒半隻老鼠害蟲都見不著。」

    「不……」(凌巽翻譯:「不,不用……其實並沒有老鼠……」)

    「哎呀,不用客氣,反正我在山上閒著也是閒著,就這樣說定囉,震師哥,我去吃早餐了。」

    「…………」(凌巽翻譯:「……我可以放棄嗎?」)

    事後發現,並不是凌巽的翻譯不夠好,而是這位風雲千金的腦袋裡自有一套詞彙機制,能憑自己的方式轉換凌震的表意。在努力幾次不得其法後,凌巽和凌震也就由得她去,反正任由外星電波天馬行空,總有幾次會搭上線路,霜霜和正常人也未必能正常溝通,和凌震能聊天就是奇蹟了。

    「震師哥,你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個元宵節麼?」

    由於凌震話少,每回獨處,總是由凌巽一個人喋喋不休。兩人就是有這種默契,說話的不嫌聽話的安靜,聽話的不覺說話的聒噪,要是換作凌離,講沒兩下便會抱怨「震師哥木頭似的,和他說話半天都不吭聲。」了。見凌震點了點頭,凌巽虛弱地一笑,又道:

    「當年我也和現在一樣病著,好在那天春天來的特別早,氣候一回暖,我的咳嗽也緩了。師尊才特許我下山去看燈,震師哥,那是我進蓬萊以來第一回這麼快樂。」

    自踏入蓬萊山那日起,凌巽病就沒好過,蓬萊神靈的庇祐對他完全免疫。大小病徵發作次數多了,風雲眾人也就學會比照辦理,專屬的藥櫃從太微星這頭沿伸到那頭,由凌震親自分門別類,從對醫學一竅不通,到現在感冒咳嗽氣喘心臟病一把罩,連霜霜偶爾著涼也要向他請教。

    所謂三折肱而成良醫,凌震的活例恐怕連華陀都得跌破眼鏡。

    聞言一語不發,凌震只是將目光遞向床頭的五斗櫃,隔間上靜靜躺著一列貝殼一類事物,似乎被所有人細心照顧,擦拭得光可鑒人;凌震將他摭起,放在大掌上輕輕撫摸:

    「啊,震師哥,你還留著那東西啊……」乍見貝殼,凌巽不由得笑了起來,眼神流露回憶的滿足。

    「你送的,留著。」重新把溪貝送回櫃中,好像多沾一點塵埃也嫌褻瀆。凌巽卻阻住了他,夾手拿過一枚最大的,輕輕溫在掌中,從中傾聽歲月的流動:

    「呵,想想那時候真傻,我平生也沒見過海,一聽見震師哥想要貝殼,竟把揚子江當大海待,還差點送了性命。難得的元宵節,全給我毀了。」言下不勝歔欷。凌震從後覆住他手,指尖在溪貝上逡巡,良久緩緩道:「喜歡。」

    凌巽愣了一下,隨即恍然笑道:「喜歡這些貝殼?」凌震望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吶吶地點頭:「對。」凌巽笑道:「哎,不過是些淺灘的溪貝,那天我們真去看海,拾些真正的貝殼回來再喜歡也不遲。」凌震靜靜看著他的笑容,開口道:

    「元宵。」

    這實在太過簡略,凌巽也解意不能。側著頭想了一下,隨即恍然擊掌:「明年元宵一起去?」凌震點頭,拿起凌巽掌中溪貝,按進他另一隻手裡,凌巽很快明白,開心地笑了起來:

    「明年元宵,換震師哥送給我?好啊,不過,那也得要我明年能下山去才行。」

    凝視那有些蒼白的笑容,凌震忽地伸出手來。「一定。」

    凝視師兄認真的單眸,凌巽展顏一笑,伸出小手相覆。

    「嗯,一定。」

    掌間的溪貝,在斜陽映照下靜靜地閃爍。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7:19 |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凌震凌巽篇 2


    2

    『娘,等震兒長大後,你當真會待我去看海麼?』

    『海有多大?海有多藍?娘,如果有天真能到海邊,是不是可以撿到真正的貝殼?』

    ◇    ◇    ◇

    北疆的春總令人打從心底歡喜。長達五六月的冬季漫無止盡,大雪將毫無節制地向皇城傾訴,將整年的不滿化作雪白,覆蓋住一切有色的事物,使冬天的皇城充滿陰暗而缺乏生氣;以致於春天捎來訊息時,人們會以更多的感動去加倍珍惜。

    春是重生的季節,這句話對北地來講是最貼切不過。

    對蓬萊山凌離來說,春天卻是男孩玩耍的黃金時段。山櫻是有名的多,一到初春便爭相展妍,依蓬萊風月好手凌艮說法,就是美人穿膩了衣服,在一夜之間表演集體換衣秀;百花遵守季節的鐵律紛紛盛開,解凍的淺溪和山坡往往是孩童最好的遊樂場。從二月初開始凌離便閒不下來,白天帶著風雲會裡年輕的弟子跑遍山腳山頭,夜裡再意猶未盡地溜回來。

    不過今天可不行。今年十二歲的凌離最怕的懲罰不是竹筍炒屁股,而是禁足,雖然這次不是處罰,按照師尊定下的規矩,只要有新的孩子加入,全體就得待在主屋列隊歡迎,說是得盡前輩職責,不能冷落後進,凌離卻老大不爽,暗地裡計畫今年元宵定要玩他個回本。

    「真是的,新師兄什麼時候才會來啊?到底要本小爺等到什麼時候?」

    在天壇上隨隊羅列,春風的暖意撲面而來,凌離卻無心享受。對他來說,任何等待無異於酷刑,他是凌風雲從戲班子撿來的孩子,也因此常被師父調侃是「扮孫猴子長大的」。

    「猴兒就是猴兒,連一刻鐘都等不住啊?」

    才沒好氣地抱怨,凌離身後的聲音令他頓時老實。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出長廊,凌離在蓬萊唯一的剋星就是這人,年僅十六歲的凌語早熟的令人欽佩,雖然凌離的說法是「少年早衰」,不可否認風雲會上上下下,從不良師尊到凌艮養的狗,沒有不尊敬這位老成持家的大師兄。

    「大家都到了嗎?別讓師弟久等了。」

    注意到凌語身後還跟著個人,凌離很快打量起蓬萊的新住客。本以為又是個流鼻涕的小鬼頭,才照面凌離便嚇了一跳,外表比凌語大上一兩歲,來人只穿了件粗布麻袍,袍襬卻拖不到地,高大的身軀將凌離籠罩在陰影裡。

    他嘆了口氣,看來凌語總算可以擺脫風雲最糙老師兄的封號了。

    更引人注目的卻非身材。凌離微微一顫,少年扳起如石雕的臉上有一道長疤,不是小孩頑皮意外劃傷的那種,疤痕從人中橫跨至眼角,不單將一隻眼生生廢了,原先端正的五官也因此斷相;配上堪稱殺氣的眼神──凌離忙低下了首,立時放棄收編新人做小弟的念頭。

    「怪了,兌師弟呢?」

    環顧眾弟子一圈,身為大師兄的凌語慎重地點著名。右首一個男孩聞問嘆了一聲,答道:「語師哥,凌兌他在太微星的藏書閣。」凌語皺起眉頭:「藏書閣?怎麼又跑那裡去?沒人通知他今天有新人來麼?」那男孩又是一嘆:「當然有,都請了三次了,他說天崩地裂前休想叫他出來。」

    「每次拿到新書都這樣,這回不過個十七八天是休想和阿兌重逢了。」凌離聞言嘆了口氣。凌語皺皺眉頭,他的偏頭痛又開始了:

    「到底是誰又買新書進去?」一旁男孩又道:「還會有誰?前幾天師尊去坊間閒逛,說什麼遇見舊書攤跳樓大拍賣,一次批了五六十冊回來,你沒看阿兌高興成什麼樣子。」

    凌兌,身為風雲弟子中公認最富書卷氣的孩子,今年不過十一歲出頭,一目十行的功力卻讓風雲也自嘆弗如。不單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只要是看起來像字的,管他是詩詞歌賦小說粺類,凌兌全部照單全收;凌離和他同窗三年,還沒看過這位師兄的臉──因為他連走路都把頭埋在書中。

    「語師哥,阿巽也還沒來耶,你怎麼不問他?」

    百無聊賴地背著雙手,凌離忽地隨口問道。未料凌語聞言竟神色一暗,緩聲道:

    「阿巽昨晚又昏倒在灶頭,全身發白抽慉,師尊也查不出原因,以往從沒有這樣的。休養了一夜總算醒過來,現在霜兒在房裡陪他,我忙完此間的事也會過去。」凌語這話不說則已,一說整齊的隊伍立時像炸開的鍋,蓬萊弟子不分長幼,全數朝苦命的大師兄湧來:

    「語師哥,當真嗎?小阿巽又出事了?」

    「有沒有好好吃藥啊?我就說嘛,上回凌艮帶回來那什麼蔘戎養氣丸根本沒效!」

    「什麼沒效?那是上等滋養盛品耶,給男人吃還可以壯陽,上回我感冒……」

    「你們別吵啦,語師哥,你真是的,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小巽病了?」

    「阿巽好可憐喔,我要熬碗雞湯去看他……」

    蓬萊新兵瞬間被冷落,病人顯然魅力無法擋。見少年神色木然地立在一旁,凌語拿出大師兄威嚴(雖然常常被忽略),插腰橫眉掃了天壇一圈。「安靜。」不用太大的音量,凌語的聲音自有一股溫和魄力,十多個小毛頭立時噤聲立正:

    「要看阿巽待會再去看,現在我們得見過新師兄,凌震,你過來一些。」伸手欲捉少年肩頭,未料對方本能似地一縮,凌語這一抓便落了個空。凌語一陣錯愕,凌震看他的眼神就像躲妖怪,似乎極不習慣被人觸碰,肩頭竟微微顫抖,大掌本能地撫上頰上的疤,似想從中詢求一些慰藉。

    凌語無奈,反正怪師弟也不是第一回碰見,還記得凌兌來時根本連理都不理他,至於凌巽則是連續高燒三天,見面禮是在床上做的,看起來很像什麼偉人的弔唁儀式:

    「他就是凌震,從今以後,大伙要跟他好好相處。阿震,待會兒師哥帶你去房間瞧瞧。」

    若不是凌語生得一副方方正正國字臉,凌離得承認他非常適合擔任育幼院老師。感覺上凌語就是那種穿著圍裙(??),置身一群天真爛漫的女孩和男孩間,手上拿著花球,笑瞇瞇地展開燦爛的笑容:「來,各位小朋友,凌語哥哥把球丟出去,先撿到的人午餐有冰淇淋做獎勵喔!」的人。光看他能夜夜陪霜霜講上十七八個故事而不厭煩,凌離就想頒個最佳養成者的匾額給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7:48 | 顯示全部樓層
    「……離?阿離!換你了!還不把你的猴子手伸出來?」

    從流口水的幻想中驚醒,凌離傻笑的對象如今既沒穿圍裙亦沒笑容,不知何時已領著凌震到自己面前,履行菜鳥入蓬萊的既定儀式──和每一位弟子握手擁抱。

    據說是師尊訂下的規矩,凌離一直很想問,這習俗到底是從那國學來的啊?

    「嗯……啊,見過震師兄。」

    風雲弟子雖然受業先後有別,但原則上仍依年齡分述長次,見眼前新兵一副大叔臉,凌離自動斷定屬於長輩等級;未料凌語搖了搖頭,當額敲他個爆栗:

    「你走神到那去,我剛剛說幾次了,阿震今年才十二歲,和你同年。」

    凌離呆了呆,回頭見握過手的師兄弟也是一臉騙肖的表情,明明有像風雲那種三十多歲還偽裝少年的妖怪,這世界果然處處不公啊。

    「好大的疤痕哪,是被什麼東西割傷了麼?」

    又打量了新生兩眼,凌離仔細觀察凌震臉上的疤,卻見那疤痕深及寸許,竟似被利刃割傷;他生性好奇,忍不住伸手摸去。未料指尖才到半途,猛地一陣大力迎面揮來,還未及反應,只聽一聲哀鳴,凌離小小的身子已飛了出去。

    「小猴兒!」大師哥畢竟眼明手快,察覺到不對,一個箭步接住了凌離,這才免了他滾落山崖的命運。凌離一愣,小手往鼻下一摸,早已鮮血淋漓,不禁大怒。一翻身從凌語懷中跳起,指著新來的男孩大吼起來:

    「你做什麼打我?塊頭大了不起啊,當你爺爺體型小好欺負麼?」凌語拉住他臂,沉聲道:

    「離,別亂來。」凌離卻異常計較:「語師哥,是他先打我的,我又沒怎樣!」凌震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撫著頰又退了兩步,凌離心中更氣,見凌語不護短,他回頭爭取兄弟陣營:

    「喂,新人一來就打人,你們說該不該罰?」幾個師弟都還是十歲出頭的孩子,聞言起鬨道:「就是,震師哥快道歉!」又一人道:「語師哥,你偏心!」一時呶呶不休。

    凌語這下也頭大起來,回頭見凌震避瘟疫似地越躲越遠;他從小就有個詭異的願望,不知受那本師父從西地帶回來的童書影響,凌語始終深信世間有一種生物叫「天使」,會在人誠心祈求時現身助人。雖然實務操作十五年從未有一次實現,此刻的凌語只能用病急亂投醫形容了。

    然而這回拯救他的卻不是天使,而是一顆球。

    穿過紛亂的眾人滾入天壇,那是顆老舊但精緻的纏麻小球。順著地勢越滾越快,小球撞到凌離一飛,吸引還在大聲抗議的猴子注意,微弱的呼聲隨球而至:

    「我的球……離哥哥,幫我撿球!」

    聽見這呼聲,眾人無不豁然回首。稚嫩的聲調沁人心脾,光是一個小小請求就能令萬眾傾倒,男孩的嗓音總是如此甜美稚氣,帶點弱不禁風的顫抖,凌語驚訝地望著球的來向:

    「阿巽?你怎麼下床來了?」

    纖細的身影自遠而近,追球追得氣喘噓噓。縱然只是階梯上到下的距離,已足讓男孩累得腳步踉蹌,似乎只穿了件薄衣,跑著跑著便落下一半來,嬰兒般細緻的肩裸露在春風裡,多出的下襬險些沒把男孩絆倒。眾人無不看得心緊,凌語早迎了上去:

    「真是的,怎麼跑出來了?衣服也不多加點,霜兒沒陪著你?」也算凌語時機抓得好,在石階末端一絆,小小的身子便往前一跌,正巧跌入大師兄懷裡:

    「語師哥,阿巽從早上躺到現在,悶得很,想出來玩。」

    凌語一愣,俯首見男孩神色懇切,從頭到腳無一不乖巧,只是穿得零零落落的衣物已經快脫到腰;不可否認,凌巽是蓬萊風雲裡公認的洋娃娃,細如柳葉的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頗富生意頭腦的凌坤就曾感嘆,要是凌巽是小女孩,光是巡迴展覽就不知能為蓬萊賺進多少外快:

    「啊,語師哥,我的球……」

    正手忙腳亂地替男孩重新穿好衣服,小手自師兄懷中掙脫,跌跌撞撞地往布球努力邁進。凌離手腳最快,見狀早已向布球奔去,但眾師兄誰不想搶先拾起邀功,光是想到凌巽一聲「謝謝師哥幫我撿球。」要他們上刀山下油鍋都沒問題,何況區區一顆球?

    一時天壇上手忙腳亂,未料布球滾呀滾的,「咚」地一聲,竟在凌震足趾前停住了。

    眾人無不愣住,凝定的身影巍若山嶽,適才牛魔王一掌揮飛猴子的場景還映在腦中,竟無人敢冒險貪功,只得眼睜睜地望著小綿羊奔向火山口:「球……我的球……」小眼專注於目標物,眼看伸手就能搆得,冷不防額前一痛,男孩自覺撞上什麼東西;皺著小臉抬首一看,凌巽不禁呆了。

    一座長著眼睛的高山,正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若是單純的大山還好,這座山的眼神卻異常冰冷,一道深紅色的裂痕自中間劃過,更添幾分陰森,好像在告訴他:「敢靠近就吃掉你。」想起剛剛霜霜講的詭異童話,說是一隻兔子因為貪吃胡蘿蔔,被山洞吃進去後就不見了(這是什麼童話?),男孩頓時腳軟了。

    「啊……我……我要那顆……球……」對玩具的熱愛終究戰勝恐懼,男孩畏懼地低下頭,不敢和凌震四目交投,伸向布球的手僵在半空,怎麼也不敢褻瀆山神。

    未料對方仍是不發一語,俯首一望,竟驀地瞪向男孩:「你……」

    凌巽心頭一嚇,對孩子來說,這種瞪法就是否定的表示,眼見喜歡的球這輩子恐怕再難要回來,小小心靈裡充滿失落。發覺大山的眼神越發急燥,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凌巽心中更是害怕,「嚶」地一聲,如玉的小鼻子微微一抽,眼淚便不聽話地滾了下來。

    「啊,小阿巽哭了!」

    「你把阿巽弄哭了!語師哥,新來的把凌巽弄哭了啦,你快想想辦法。」

    聽周身七嘴八舌的斥責,凌震總算從震撼中醒覺過來。

    自男孩在天壇上現身,凌震的眼睛便再也離不開他。第一印象就是,怎麼會有這麼小的東西?好奇怪,自己在家鄉的妹妹也是小小的,卻不會給少年這種感覺;小小的肩膀、小小的眼睛、小到可以捧在掌心的臉蛋,少年忽然很想輕輕抓住他,讓這小東西在掌中跳躍玩耍。

    可是這小東西卻……忽然哭了?少年不確定自己對情感表達的判斷是否正常,但會哭應該是很難過罷?見他不斷地擦著眼淚,少年忽然害怕起來,這麼弱小的生物,會不會哭一哭就融了?別哭……別再哭了……心底反覆湧起這樣的吶喊,在那瞬間,他願意用一切換取這小東西的笑容。

    為什麼哭?開始積極尋找原因,他發現男孩淚光的焦點──足下的這顆小球。

    「你……」才吐出一個字,少年便感詞窮。對他而言,語言始終是奇妙的事物,他不是缺乏字彙,他清楚冷冷的是水,燙燙的是火;只是當他說:「水,火。」時,在他理解裡就已完全代表把水倒在火上頭。他總是不懂,為何大部分人還要畫蛇添足的說:「請你幫我用那桶水把火撲滅。」?

    孰料這回他才說一個字就生效。小傢伙「嗚嗚」地不斷啜泣,在他低沉嗓音下發起抖來,少年渾身一震,覺得心底有樣東西癢癢的,卻又說不上是什麼;只覺好想碰一碰那雙小肩膀、捏一捏那隻小手,把球放到那上頭,再擦乾他的淚光。諸般幻想擾得他心中茫然,雖然臉上仍是木然:

    「球。」

    不自覺地俯身拾起那顆球,觸手和那人一樣小,少年伸長手臂,將刀疤深埋的臉湊近男孩盈滿淚水的眸。本以為小東西會破涕為笑地接過,怎料對方拭花了眼淚,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恐懼地倒退三步,一頭撞上背後的榆木:

    「不,不要……!」

    恐怕是後腦碰腫了,小東西撫著小腦袋皺起眉頭,擦得半乾的眼淚又溼了一頰。「球。」他急起來,為什麼又哭了呢?為什麼呢?他不是想拿回這東西嗎?看著發抖的小腿,他心裡又慌又疼;拿回去啊,這球是還給你的啊!他在心底吶喊,伸著長臂又逼近一步。

    眼看那張帶刀疤的大臉離自己越來越近,黑不見底的眼睛一無感情,凌巽心裡害怕極了,他一定是很生氣很生氣,才會這樣逼著自己,是要我道歉嗎?還是要打我?這麼大的手打起來一定很痛,男孩想起大師兄有時候會打凌離屁股,打完皮膚總是紅咚咚的。語師哥那麼溫柔,都打成這樣了,這可怕的人豈不要把他打死了?

    「球。」

    他聽見對方又說了一次。為什麼一直說球?男孩更加驚疑不定。啊,他惱這顆球打中了他,所以要把他毀掉!本能地想要救回心愛的玩具,那雙強壯的手卻緊緊揣著不放。他怎麼能敵得過他?他怎麼能救得了它?

    恐懼和無力交織成浪潮,一波波打擊著凌巽未癒的病體,男孩忽然呻吟一聲,著地倒了下來。

    「阿巽!」

    正不知該如何解開僵局,乍見凌巽摔倒,經驗老道的凌語立時上前一步。但這回有人比他更快,強壯的臂有凌巽大腿粗細,輕輕鬆鬆將男孩打橫抱起──與其說是抱起,不如說更像撿起來,儘管凌震的動作是那樣小心翼翼,彷彿拾回失落已久的珍寶。

    「喂,放開阿巽,你要對我柔弱的阿巽做什麼?」

    「你敢動小巽巽一根寒毛,我都沒動過你敢動,老子我就跟你拚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凌震當初多根神經,聽見這種恐赫只怕會啼笑皆非罷?也怪凌巽實在太過可愛,骨子裡又任真自然善體人意,笑起來讓人連心都化了,這在一色雄性的蓬萊就像天上落下的禮物,給血氣方剛風雲男兒最好的美學幻想對象──霜霜不是不合格,而是太難溝通了。

    孰料凌震只是漠然掃視眾人一眼,冰冷的像在觀察柵欄裡的猛獸。然後重新抱穩凌巽,竟緩緩轉向凌語:「那裡?」

    凌語一呆,顯然還不習慣新師弟的溝通方法:「什麼那裡?」

    「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8:26 | 顯示全部樓層
    嚴肅地一指凌巽,雖然顏面神經僵硬,沒有人知道凌震心底有多麼焦急。小東西倒下來了?為什麼?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嗎?是自己害他這樣的嗎?軟軟的身體在胸前畏懼地蜷縮,因痛苦而不住抽慉,他把球安在他手裡,見小手指無力抓穩,任由他滾回地上,凌震這輩子從沒這麼自責過。

    「啊,阿巽的房間嗎?弟子房都在紫薇星,就是西邊那一排……」

    話到半途,凌語不禁一頓,原因是聽話的人已不在眼前。高大的背影護著凌巽,轉眼竟已在天壇之外,廣大的凌巽後援會連救駕都來不及,只得橫列一排呆然目送情敵飛也似地離去。

    現在回起來,這是凌語第一次見證凌震遇上凌巽時的超能力。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8:38 | 顯示全部樓層
    Vol010 道遠 轉章

    「活著不一定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件壞事,不是嗎?」

    ◇    ◇    ◇
    1

    日出藩,位於上皇東方,自古就有著「日出地方」的美譽。

    土地雖然小了點,但由於三面環海,岸邊多為良港,因此航運發達,只要是在大海邊的城市,多是四方船隻匯萃之處,因此貿易頂盛、文化複雜,是海外奇珍異品聚集的地方;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人身上,來到這裡的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各自為了不同目的,懷著不同的理想,踏上這塊重生大陸上最繁榮的地區之一。

    天照城,素來是日出第一大城,就位於港口不遠的地方。城市的範圍極其廣闊,及於城郊,民間的食店、廟宇、農家,綿延數十餘里,比裡城還要繁榮,位於東北的推古街、南方的聖德街、北方的天武街,諸般著名的俗民文化地帶,便是位於城牆之外。

    華燈初上,月滿西樓,此刻以占卜靈驗而聞名的推古神社,正值廟會的熱鬧景況,紙糊燈籠在道旁連成光與影的長廊,穿著浴衣的年輕女孩四處遊蕩,時而停在小攤子旁買一串丸子,時而觀望路旁的紙猿戲,熙來攘往的人群裡,充滿鶯笑燕語的呢喃聲。攤販則個個使盡渾身解數,招攬過路人群偶然垂憐的目光:

    「章魚丸子,章魚丸子,野山門的正宗口味喲!」
    「買把扇子罷,花樣是自南方新批的,小姐!」
    「鯛魚燒,熱騰騰新出爐的鯛魚燒,紅豆餡是頂極的啊……」

    穿過鱗次櫛比的攤販和屋舍間,人聲似要將整條街道燃燒起來,人們笑著、鬧著、談話著,五顏六色的衣飾夾雜著汗水與食物的腥臊味;燒肉的紅、路樹的綠、攤販旗幟的藍……在這種種色彩當中,卻忽地出現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一個純白,白得令人目炫的身影。

    「不愧是『天照』……跟『風土誌』記載得一樣,好繁華的地方啊!」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從綿延不絕的人堆中緩緩步了出來,只見他穿著一身長及地的白色披風,伴隨著束在腦後的整齊長髮,在月光朗照下,泛著聖潔的銀色光芒。似乎因為燈火刺眼,男孩眨了眨眼睛,優雅而含蓄地一撫被晚風吹亂的金色額髮,端正俊秀的容貌和自然流露出的高雅氣質,不但惹起一堆主婦的注目禮,更宣告著他不屬於這裡的異鄉。

    正沉溺在熱鬧繁華的氣氛裡,少年忽地左右張望半晌,露出困惑的表情:「奇怪,明明說這裡有一條路,可以彎到大街上,怎麼變成了一家商店?原本的路在什麼地方……早知不該拿圖書館裡的地圖的,這份地圖的年紀應該已經有五百年以上,連字都糊掉了……」

    抓著頭,手上拎著一幅比他身高還長的老舊地圖,面目清秀的少年埋頭苦幹,試圖找到自己目前的所在地究竟是地圖上那一條線或那一個方框。然而,就在他最不希望人打擾的時候,一個聲音卻不合時宜的,侵入他埋首於路海街淵中的腦神經:

    「客人,客人!看看這貨吧,我們的商品可是天下聞名的!」

    少年正陷在找路的煩惱中,聽到叫喚,起初還不太能辨認那是人聲,愣了好半晌,才從地圖肆虐中回過頭,見是攤販老闆同他說話,不禁靦腆一笑。一拄手上幾乎有他兩倍身高、華麗而令人目炫的長杖,似乎十分害羞,卻又不好意思不去應允,只得勉為其難地走了過去。

    那老闆見男孩走進,「喔」了一聲,顯是這時才看清楚少年的長項,不禁訝道:「客人是西地人啊,難怪生得這麼好看……客人能說皇語?」見少年紅著臉不答話,以為是聽不懂他所說的語言,遂用生澀的耶語試探一句。

    「啊……不,不是,非常抱歉。」少年立刻開口,深深一鞠躬,顯得驚慌失措,竟是一口流利的皇語,聲音清脆溫和,說不出的好聽:

    「我……我沒用皇語說過話,有些不習慣,請,請你見諒。」

    「原來是這樣,那便太好了,客人的皇語,說得比我們本地人還要好呢!瞧客人這樣的好身段,是否挑一件浴衣?啊,若是客人家鄉有小姐,挑一件這衣裳,那可是最好的一件禮物。」老闆邊說著邊舉起一匹華麗燦爛的布料──至少在他眼裡是這樣子的,布的兩端有帶子,素色微帶鮮紅,似乎可繞到腰前腰後繫起來。

    「這樣東西的瀛語古名,如今已經不知道了,不過據說我們前世的祖先,曾經稱呼他為『和服』。」老闆得意地說道:「這件是賤內自己挑染制作的,現今的日出,被上皇同化的嚴重,會這些古代的民俗技藝的,已經不多了。」

    「是……這件事小生知道,我在風土誌上有讀過。」少年誠實地點點頭,再一鞠躬。

    「那麼客人就買下吧?」

    「不……我……」少年臉上又泛紅,搖手道:「對,對不起,我想我們家鄉的姑娘,不能穿這樣的東西……」

    「喔…………那可真是可惜,那麼,這個玩意兒如何?」老闆不愧為生意人的本質,立刻又翻了另一樣東西:「這是竹板戲,你知道是怎麼玩的嗎?就是……」

    「對,對不起……小生還有很重要的事,恕……恕小生先行告辭。」似乎頗不能抵擋老闆的強力推銷,少年對於拒絕的藝術缺乏習練,情急之下只好用極為恭敬的皇語,到退著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飛快地離開當地。

    「真是奇怪的西地人啊……」

    老闆望著幾乎是倒退離去的少年,莫名奇妙地抓了抓頭,好在他生意人本性,見多不怪,不多時又回頭招呼另一批客人去了。

    ◇    ◇    ◇

    一路上跌跌撞撞,在人群中逆流而行,少年好不容易逃至較為「安全」的所在,這已使他的心臟幾要從心口跳出來,要說什麼是他最不會的,那就是和人說話了。何況是一個素未謀面,又是異國的平民說話,差點就因為氣喘過甚而斷了氣。

    「真糟糕,這裡人好多,一擠下來,我又不認得路了……」他抓了抓頭,隨即縮了一下,臉上一紅,似乎為這不莊重的舉動感到慚愧: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8:49 | 顯示全部樓層
    「沒有辦法……只得麻煩『牠』了……」

    邊喃喃自語,少年舉起他那高大沉重的白色長杖,突然吃力地揮動起來,本該是要招什麼事物下來,卻猛然驚覺他要找的事物已飛離他視線──一路下來的經驗告訴他應如何尋找,於是他揚起頭,望向遠方一座平房屋頂:

    「艾瑞爾,艾瑞爾!請你幫我飛上去看看好嗎?……艾瑞爾?」

    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少年不禁嘆了口氣。他所找的「艾瑞爾」已飛到遠方的屋頂上,那是一隻幼鷹大小的奇特鳥類,形貌類似鴿子,但長長頭翎和尾翼卻更添飄逸,白鳥盤踞高處,望著地上招喚他的矮小主人,擺出一副「誰理你」的模樣,完全罔顧他的命令。

    「艾瑞爾,你又不奉行你的任務,即使是一隻鳥,也不應該如此亂來啊!何況你是流有翼人血統的鳥族之天使……」少年又嘆了口氣,臉上明顯橫溢失望和自責:

    「母親給我這隻鳥,雖說是一片好意,但是我卻完全無法控制他,唉,我還是……能力不夠罷!」

    一路上,那隻鳥簡直就在跟他作對,少年想起那段可怕而不堪回首的旅程。他叫白鳥往東,牠就偏要往西,叫牠往前走,牠就偏偏停著不動。好像生來不是要幫助他,而是要磨練他耐性似的。

    「他真的是母親所說的『鳥之天使』……?」少年不止一次這麼懷疑,但是他每次都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隨便懷疑鳥不是神所讚許的行為,更何況教導他、照顧他的家庭教師和母親:

    「好不容易才使用母親的力量將召喚物具現化,雖然只是初級的下階天使……一定是我修行不夠,這才沒辦法控制他。沒辦法……只好找人問了,咦……慢著,」萊翼側頭想了想,忽地一拍手掌道:

    「我竟然忘記了這一招……不過還是不要在人多的地方……」

    似乎想起了什麼,他邊說邊退到廟會荒僻的角落,張望一會兒,確定左右沒有人後,少年伸出雙掌,在眼前緩緩攤開,清藍眼眸透露著認真,一抹光芒倒映在淺瞳深處:

    「Angel Summon……」

    他閉上雙眼,出口已是家鄉的「耶語」。隨著話音吐出,柔和的氣流穿過指縫間,他右手向前,食指微挺,上頭浮現出人的形體,漸漸豐腴成型,原來是個類似妖精的女孩,身材嬌小,大約只有少年的半個手掌大。

    「太好了,成功了!『雅各天使』是地縛天使,可以指引附近百里的據點和方向,這下子就不會迷路了……」少年臉上微現喜色,一揮右手,天使向上飛去,少年仰頭輕輕道: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那一個地方是北方,還有該怎麼樣走出這個市集……呃,如果不麻煩的話,順便幫我指一下最近的大路在那裡?」

    天使在半空中點點頭,俏皮地一轉身,便以極快的速度朝前飛去。少年連忙提起祭杖跟著衝了過去。但他很快的發現自己力有未逮,不是因為自己跑得太慢,而是那囂張的地縛天使壓根兒就忘了自己在替人引路,竟以在少年眼裡看來是光速的速率,罔顧世間一切地向前疾飛。

    「慢,慢著,天使小姐,您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點?對不起,小生是用走的,而閣下是用飛的……」

    少年意圖保持禮貌,但喘息似乎不容他鎮定,已經遠遠落後天使一大截,然而對方卻只是轉過頭來,朝他做了一個鬼臉,便轉身朝人群中俐落穿去。

    「怎,怎麼這樣……等一下!」少年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仍是不放棄地跨步追去:「這裡人太多,我也不能……哎喲!」

    彷彿上天故意和他作對,就在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地縛天使的同時,眼前竟然閃過人影,接著額前一痛,竟似被撞飛了出去。雅各天使就在他這一跌倒之下,連少年都沒多看一眼,揚長而去,消失在視線裡。

    「好……好痛!真,真是的……」雖然跌倒了,少年仍盡可能不失優雅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為自己的笨拙和壞運氣深深嘆了口氣。抬頭看去,才知道擋住自己的是人群背影,廟會的一角,不知怎麼地擠滿了人,議論紛紛,像是在看什麼熱鬧似的。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少年心道,努力把召喚失敗的沮喪拋到腦後,正要走過去看,忽地心中一懍,自言道:「母親告誡過我,出門在外,不可隨意跟著人群起鬨,也不可隨便去湊熱鬧,族規也有云:『我看見主常在我眼前,他在我右邊,叫我不至於搖動』,我可不能輕易背棄。」於是他毅然轉身走去,邊心中嘀咕:

    「唉……這樣子地縛精也不行,地圖不太可靠,艾瑞爾不肯聽話,東土的路人看起來又過份熱情,看來……除了用我族天賦的方法,沒有別的了嗎?那也要我走得出去這裡才行,否則會引起騷動的……」

    就在他就要拂袖而走的一刻,人群之中,竟突地傳來了一聲叫喊。

    少年豁地停下腳步,這聲叫喊十分稚嫩,顯然該人年紀不輕,而焦急的聲音,更明顯是遇到了危險。少年不禁大感猶豫,心中道: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9:06 | 顯示全部樓層
    「母親教我不可湊熱鬧,那是沒錯。但是族規亦有云,『你若看見弟兄的牛、或驢、跌倒在路上、不可佯為不見、總要幫助他拉起來。』,還有『你們要施行公平和公義,拯救被搶奪的脫離欺壓人的手。』這樣怎麼辦才好……」正當少年陷入了族規和母親教誨的兩難中時,人群隱蔽間,叫聲再一次響起,這次已連成語言:

    「你,你們給我住手!那些東西還要賣錢 !」

    終於忍不住而回首,在人群圍起來的圓圈裡,少年隱約看到一群高大的人影,由於眾人不敢圍得太近,少年才能看得清楚。嬌小的身影夾在高大人影間,正從地上不斷跳起,像要搶奪什麼東西,然而因為身高和力道上的差距,很快又被揮了下來。

    少年下定決心,不著痕跡地一點手上的長杖,只見那白色雕紋的杖先是在他手心旋轉半圈,隨即淡化無蹤,在他胸前幻化成一枚金色、雕紋華麗的十字架。一面禮貌地向人群說著「借過」,少年鑽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他終於看清,喊叫的是個孩子──少年認為他大約有十二、三歲,在西地的齡規裡,是尚未成年的。而從她的穿著和一頭盤在耳際兩旁的總角,少年覺得她應是個女孩,尤其她又穿著近似僕侍一類的日出傳統外袍浴衣。

    「你,你快點還給我!」
    「要把扇子還給你,嘿,也可以,但是俺可是有條件喔!」

    高大的人影拿著一把圓扇,扇面是紙糊的,上頭畫著日出首都天照的名勝「金閣」,這樣的扇上浮繪在日出極為普遍,也是傳統民族聞物的一種。攤子上擺滿了那樣的圓扇,約有二三十支,畫滿日出各地僅存的各類古蹟。這名小女孩,應當便是個賣扇子的姑娘了。

    最高大的人影穿著一身隨興的服裝,胸前的衣襟敞開,露出裡頭壯碩的肌肉與厚實的胸毛。臉上微微發紅,似是喝了酒,腳上踏著木屐,頭上開玩笑似地綁了條捲曲的長巾,倒像是古日出某時代裡無所事事、「行俠仗義」的浪人。

    周圍的人群也差不了多少,個個斜嘴微笑,一身酒味,明顯的是從居酒屋之類地方出來的人,服色倒頗為一致,想是一掛的人,而這些人的手上,都刺上一個明顯的新月標記,月角微微彎起,呈合抱貌。

    「這是日出藩主的家紋……若葉家族的倒黑色『新月』……」

    少年脫口喃喃自語,搜索著腦中關於日出的記憶。果然那高大的人影獰然笑著:「你膽子挺大的,我兄弟和你買扇子,是賞你的光,賣你的情,你竟敢跟他收錢,真是有趣啊,」他說著舉起手臂,朝那孩子逼近:

    「小子,看清楚!這是什麼標記,你明知我們的主子是誰,還敢這樣囂張,是不是不想在推古街做生意了?」

    時日出尚存著西地、上皇盛行的「封建」,就像西地的騎士有端劍擦鞋的僮僕,東土的「武士」也有其從屬,屬於同一掛主子的人,常被烙上相同的刻印,以防他投,這些人想必是這樣制度下的產物。面對這樣無理的要求,眾人竟無一人打抱不平,不是害怕的全身發抖,就是存著純看好戲心理,任由那非人道的鬧劇一步步推向強凌弱的犧牲。

    那孩子沉默不語,便讓那高大的侍從更加得意:「知道錯了?原來你也會怕,如果你早點……」正得意著,那說話的卻冷不防手臂一痛,慘叫一聲,竟是那孩子打肉狠狠咬了下去,齒痕甚深,甩也甩不脫。只見鮮血一滴滴順流而下,恰好就咬在新月家紋上。

    「你,你這穢多!王八蛋,給我放開!大爺俺要打死你!」侍從大為惱怒,右手被咬住甩不脫,於是左手掌落,一拳竟往孩子的太陽穴擊去。任誰都看得出來,照兩人的大小懸殊差距,那孩子若被擊的實了,非死即傷。

    只聽「喀啦」一聲,卻不是侍從期待的頭骨碎裂聲,而是空氣突然變成石頭,再也無法寸挪。那人錯愕,本能地向下看去,卻見一個比他矮小許多的少年,竟用他的手臂,隔空架住自己一掌,少年的手臂停滯,卻非靠肌肉的力量阻擋,手腕泛出亮光,在肌膚間營繞,煞是壯觀,竟不似單純的武術,而是另有玄機。

    「各位請不要動手,有話好說。」一架得手,少年隨即放下了手,倒退了幾步,然後深深鞠了個躬:「因為閣下就要傷到人,不得已之下,只好冒昧,真是很對不起。」

    賣扇的女孩愣在當地,好像還不能反應眼前的狀況,想說什麼卻又停住,竟向後退了兩步,一雙骨露露地眼睛轉個不停。圍觀的人群也俱安靜下來,對這半路插花的少年萬分好奇,這時節還有人敢管人閒事,真可算是稀有動物了。

    侍從向後側身,擺出一副大爺的模樣,打量著眼前這矮小、英俊、金髮藍眼,大約只有他二分之一年紀的異地男孩,摸不透他底細,然而他確是用一隻手便擋下了自己的大拳,或許還頗有些來歷,又不願就此餒了氣勢,於是抬高脖子,傲氣凌人:

    「喂,小子,你是那根蔥?敢管我大爺的好事?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誰?」

    少年眨了眨眼睛,藍色眼眸如天窗開展,聞言一臉困惑樣,誠惶誠恐地道:「我……我不是蔥……我是……人。」

    這回除了那大漢,圍觀的人全都哄笑起來,賣圓扇的女孩噗嗤一聲,在他身後悄悄道:「喂,你這笨蛋,人家是問你是什麼樣的人!」

    少年「喔」的一聲,習慣性地抓抓頭,臉上泛紅,不由低下了首:「對不起……我是西地的人,雖然已經通過正式的皇語檢定考試,但對於你們的皇語『俚俗部份』,我還不是很清楚……」他朝女孩一揖,謝她解釋之德,隨即又面對那大漢,一般一躬到底:

    「承蒙閣下見問在下的……蔥。在下的名字叫萊翼,在我族古老的族語裡,是『飛翔於陽光下』之意,至於在下的父母……」

    「你叫萊翼啊?」女孩在後面又插話,出乎意料地,她竟對自己的處境毫不著急。

    「啊,是的。姓的話,因為某種規定,恕在下不能說……」少年恭恭敬敬地道。

    「你是西地人嗎?」女孩毫無危機意識,好奇蓋過一切,興致昂然地詢問著。

    「是,是的……我是從『神都』耶和華……」

    少年萊翼還未說完話,卻聽那侍從「呸」的一聲,吐了口水到地上,打斷了兩人不合時宜的閒聊: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個外地人而已,難怪敢這樣對大爺說話。諒你不知道我們主子是誰,看看這個家紋!這是管轄日出北地,權傾一方的若葉藩主,倒黑色新月的眷顧者;而我們的頂頭主子,就是當今藩主的愛子,若葉家族的『若年寄』若葉巖流大人。這條推古街歸我們管,知道不知道?怎樣,怕了嗎?」

    似乎將他人的權威暫時挪作己用是天經地義的行為,侍從頗為義正辭嚴。如果換作劍傲在場,對這種沒創意的威脅定要好好批評一番,可萊翼卻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是,很抱歉冒犯你的主人……但、但是,隨便打人,就是不對。」

    那群侍從互看了一下,似在思考萊翼的話究是真心還是玩笑,看他那嚴肅聖潔的神情,那些浪人彼此互望一眼,隨即笑得涕淚橫流起來。領頭侍從笑得最大聲,勉強睜開一隻眼道:

    「真,真有趣,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是幕府的大名,還是天照神?說我們不對?各位啊,這個外國小金毛狗,竟然說我們做得不對呢!」東土與西地的人,因為相隔甚遠,加上語言不通,近而產生了誤解和岐視。而這種仇外的情緒,以和奧塞里斯發生過海戰的日出最為明顯,「金毛狗」就是日出用來諷刺西地人的詞語,是對外地人一種極深的侮辱。

    萊翼一聲也沒笑出來,肅穆的眼神堅定:「是的,我……只是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勸告。」

    那領頭又乾笑了幾聲,臉色隨即轉為猙獰,轉過身來,逼近萊翼:

    「喔,真是抱歉,看來我們觸犯了您的尊嚴,冒犯了閣下呢!那麼就請閣下……好好懲罰我們罷!」說著更踏前一步,手掌離萊翼只有一吋。

    「不,不敢,我只是希望你們向這小姐道個歉……」

    把對方的道歉當真,少年心想要懲罰也太過意不去,對方這樣的轉變他也頗為納悶,連忙解釋初衷。那知他話還沒有說完,臉上一熱,竟已中了對方一拳。那侍從頭腦雖簡單,力氣倒還挺大,一拳不偏不倚擊在臉上,把萊翼嬌小瘦弱的身軀打飛了出去,撞在女孩的圓扇攤上,攤子粉碎,圓扇也散了一地。

    女孩子在旁瞪大了眼睛,似乎對這一幕頗為驚訝。

    「哈哈,不是要懲罰我們嗎?那就快點來啊!快啊!」完全無視於自己近似偷襲的一擊,頭領說著風涼話,在眾人的鬨笑聲中再一次接近跌倒在地的萊翼,俯視掙扎站起的少年,笑聲中一踩扶地的右手,纖細的五指受到重壓,萊翼痛得呻吟一聲,額角泛起汗水。

    「唔……」

    左手護住疑似些微脫臼的右手,即使疼痛無比,萊翼還是勉強回復站姿,只見右邊臉頰浮腫起來,配在他俊秀的臉上,令人感到格外不忍心,然而他腳步堅定,神色凜然,竟是一點不因受傷而退怯,登時周圍的笑聲便小了許多。

    「請,請不要再動手了,」睜著浮腫難開的眼,萊翼以喘息穩定語調:

    「我族經典有云『惡人一生之日,劬勞痛苦,強暴人一生的年數,也是如此。』,請閣下不要再使用暴力下去,這樣只會使更多人受到傷害,對你己身而言,亦是一種無止盡的罪啊!」

    侍從這次反應倒快,不等萊翼說完,早已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比前一次的嘲笑尤有勝之,彷彿萊翼講的話,是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你們聽聽,他說些什麼!」高大的頭領走近萊翼,在他正上方俯視著他,陰影籠罩萊翼全身:

    「小子!*媽大概沒有教好你!現在我就來跟你說,這世間唯一的真理,就是力量,你知道嗎?」話還未畢,侍從竟踢出一腳,正中萊翼小腹,在這種距離下,少年自是立時飛了出去,這回沒有圓扇攤替他擋著,這一跌就摔在牆壁上,碰地一聲,屋頂落下整片茅草,灑得那纖細的人影一身。

    「沒有力量,任憑你有再多正義感,都只有被人像落水狗般打著玩的份,就像現在這樣。你聽見了沒有!」

    侍從數擊得手,得意地嘴角上揚,附手一旁,看著萊翼的悲慘樣,料他必不敢再來對抗自己,不禁狂言挑釁。那知萊翼笨拙地掙扎半晌,竟又慢條斯理爬了起來,白晰的臉頰被對方骯髒的拳頭劃過一道血污,他忙將他抹掉,站直身體,認真地回覆起對方的論點來:

    「光是有力量……但沒有心的話,是沒有用處的,『說惡言的人,在地上必堅立不住 ; 禍患必獵取強暴的人,將他打倒。』,閣下請不要再動手了,如果你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可以好好的跟這位……小姐說,不需要動手打人的。」固執地堅持他的道義,少年閃動的瞳眸盯著前方,好似站在面前的並非一群惡少,而是幾顆指引真理,通向大道的明星。

    對於萊翼的引經據典毫無一點反應,侍從打了他幾拳,也沒看見他有什麼驚人反擊,心下大樂,最後一點疑慮也消除無蹤:「原來不過是一隻軟腳蝦!竟敢來學別人逞什麼英雄!」一如所有以暴力為宗的人一樣,認為力量佔上風時,就是真理的持有者。頭領不但毫無悔意,反而進逼一步,與萊翼正面相對。

    「小子!」伸出粗大的手臂,侍從倏地抓緊了萊翼細緻的頸子,「碰」地一聲,將他壓倒在地:「今天就讓爺爺們教你,什麼叫做敬老尊賢!」說著便用空下的一手,往少年臉上揮落,拳還頗為不弱,打在肌膚上,血肉磨擦的聲音格外令人毛骨悚然。旁邊的小侍從也跟著瞎起鬨,鬧笑著圍到萊翼身邊,你一拳我一腳,下手毫不容情。

    圍觀的人起初還帶著看熱鬧的心態,見對方越來越過份,竟這樣多人圍毆一個年輕纖弱的少年,開始有人發出了憤憤不平之聲。然而不平雖不平,那一步還是沒人敢踏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慘劇繼續上演。

    過得一會,領頭的僕從手一揮,示意旁人停手,自己則獰笑一聲,從頸子舉起萊翼,將他吊在半空中:

    「現在你懂了嗎?沒有力量的抗議,換來的結果就只是這樣!」

    只見少年的身上、臉上已全是浮腫的傷口和血汙,緊閉雙眼,神色竟十分寧靜。雖然因為傷口的疼痛微現痛苦之色,但神態仍如開始一般,有著一種雖未成熟,卻叫人不可逼視,油然生敬的光芒。

    女孩蹲在地上,似乎一直想站起身來,卻又因為什麼原因忍住了,握緊了雙拳,眼睛卻未有一刻離開萊翼的面容。

    「西地的金毛狗,想要命的話,現在給我跪下來,跟我們嗑三個響頭,說聲『大爺,小的錯了』,俺或許大發慈悲,還可以饒你一條狗命,聽到沒有?」是陳述而非問句,僕從的語氣無限囂張。

    萊翼沒有馬上回應,沉默半晌,這才慢慢睜開眼來:

    「我聽見了,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有我的尊嚴,如果你想要我道歉,我可以跟你陪罪,但是不能向你下跪。『吾以榮耀莊嚴為妝飾,以尊榮威嚴為衣服』。」最後這句話講的義正辭嚴,掩飾了原有的生澀,透露出一股不容人違抗的威嚴,不少旁觀的人均感一懾,感受到萊翼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還有那與生俱來的儀態。

    那僕從一凜,下意識地竟想放開他,他是天生的奴僕性格,欺善怕惡,而這少年正給人一種主上的崇高。然而這感覺一閃即過,他立刻又想到:「眼前這人又沒有抵抗我的力量,俺聽他的話做啥?」當下為這一瞬間的念頭惱羞成怒,放聲吼道:「金毛狗,你說什麼?你有尊嚴?哈哈,別笑掉我的大牙了,你有尊嚴,爺我還有金身呢!你跪不跪?」

    「很抱歉,不行。」對方比他更加固執,眼中的淡藍色清溪,彷彿要滌淨世間所有墮落的靈魂。

    「嘿嘿,那倒有趣了……」

    侍從獰笑著,忽地一掠衣物,衣襟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原本在日出的規制裡,只有武士才能帶刀,而武士是屬於貴族階級,是藩主的「附庸」,任務則是保衛自己效宗的主人,因此特許持有武器。像侍從這樣的賤民階級,本是不能夠帶刀的,但近來時局紊亂,上下次序不夠嚴謹,加上這人或許又得寵,竟是越位帶起刀來。

    萊翼看見那把配刀,似乎也吃了一驚,他倒沒有畏懼之色,旁觀眾人卻驚叫起來。

    「殺,殺人了!」
    「刀子啊,有人拔刀子了!」

    彷彿是把驚訝當作喝彩,侍從反而更加得意起來。舉高刀柄,唰地一聲,刀身游魚般滑出劍鞘,在月光下泛著令人膽顫心驚的光澤,沾染上主人習性般,看來格外貪婪嗜血,似乎宣告著萊翼就是它第一個祭品。

    「怎麼樣,如果把你那藍色眼珠挖出來的話,一定十分好玩吧?嗯?」他邊說邊將刀子移近了萊翼清澈晶瑩的雙眸,刀子在萊翼白晰的臉龐上輕輕一壓,傷口流淌一線血絲,宛如鮮紅的溪流漫延雪地的霽白,交織成一副令人心悸的光景,一時現場鴉雀無聲。

    萊翼神色不變,秀眉微凝,神色安靜地望著前方:「如果永遠只是憑依的武力的話,先生,你永遠也無法窺伺真理的,真理只有在人們對生命崇敬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光芒,若是你總是以武力來欺騙自己……」

    「住口!」

    見萊翼竟然對他的威脅絲毫不怕,一向憑依的武力竟然發揮不了效用,不禁大感惱怒。但他仍然卻信他能贏最後一回,任何人都是愛惜自己生命的,任憑嘴上說得再硬,到了緊要關頭,人人爭先恐後的拋棄一切:名譽、尊嚴、情感……只為了保留一條狗命。這點,身處亂世政客旁的他再清楚不過:「你就帶著你那狗屁真理,到地獄去跟閻王說去!死吧!」

    他已不單純是要嚇嚇他而已,失去理志的他已經不管在天照城裡殺人會怎樣,總之他要給這看不起自己的小鬼一點起碼的教訓,以及殺雞儆猴地告訴地盤裡所有人與自己作對的下場。

    「住手。」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 簽到天數: 4 天

    連續簽到: 1 天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4:49:18 | 顯示全部樓層
    010 道遠 轉章2

    2

    忽地,一個冷冽的聲音制止了他的刀勢,受到阻礙的長刀凝在半空,離萊翼的眼睛只有一吋,然而卻永遠無法再往前一吋。一陣大力傳來,刀鋒差點反彈,侍從不禁駭然,眼睛順著刀勢往下看去:

    「你……」擋住刀的竟是一把圓扇,適才那女孩子賣的圓扇;而拿著圓扇的,自然是那看似十多歲的孩子:

    「你……你敢……」

    侍從結巴,額角不禁淌下汗珠,看著圓扇步步近逼脖子,上面布滿勁氣,如給它砍得實了了,即使只是一枚紙紮的圓扇,也會立時斃命。看不出來這纖弱的女孩竟也有如斯本領A心中大為驚懼,大喊一聲,也不顧顏面尊嚴,捏著萊翼狼狽萬分地躍離當場。

    女孩已經把似裙子的長布撩起來,綁在腰際上,白晰的大腿站穩馬步,無論從架勢還是氣勢上來瞧,在武學上都必定有著一定造詣,雖非高手,在這純樸的推古街已然少見。

    「放下他。」女孩沒有多說話,和適才忍氣吞聲判若兩人,語調充滿憤恨意味,似乎光憑說話就能殺人,美目瞪向侍從,銳利如同冰霜。

    「你……你竟敢威脅我,你可知道我是……」

    「我說:放下他。否則管你是天照大神還是須佐之男,你的喉嚨照樣會被『雙月葉』給刺穿。」

    那侍從抖了一下,終究生命超過他對任何原則的堅持,手一鬆,萊翼便從半空中跌落地上。因為受了輕傷,少年觸地時雙腳一軟,險些跌倒,左手輕觸胸前,十字架在身前不動聲色地化做長杖,讓他得以攙扶。

    「我……我已經放了他了,你……你快點放開我!」對那威脅自己喉嚨的團扇越來越感害怕,侍從閉上眼睛,歇斯底里地求饒著。

    「你這種人!死了活該!」本來已經想徹下團扇,看見侍從那欺善怕惡樣,一股怒火又湧了上來,佈滿氣的團扇不抽反進,報仇似地在侍從頸子劃下道道血痕。侍從吃痛,睜開眼來看見一片血光,而且還是從自己身上流出,嚇得大喊大嚷,周圍的小侍從見頭兒出事,早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一時場面混亂,旁觀的人群更加鼎沸。

    「小姐別這樣,威脅別人……畢竟是不太好的,放下扇子好不好?」穩了穩暈眩的腦子,萊翼拍掉身上的灰塵,慌忙移步盛怒的女孩身側,手指拂上她持扇僵持的手臂:

    「放下扇子罷……這樣下去,只是又傷害一個迷失的生命罷了……」

    那孩子眼睛的火燄不離侍從左右,完全聽不進萊翼的建言。

    「放屁!這個人辱我人格,又隨隨便便打人,我要不是和人有約,才不會吃悶虧當啞巴,現在既然都已經動手,我非教訓教訓這群鄉巴佬不可!」說著轉頭望了萊翼一眼,更是破口大罵:「你也一樣,什麼都不會就給我滾到一邊去,少在這邊礙事! 」

    才說完話,一個挺身,雙月葉劃出一道優美弧線,直直往侍從頸部砍了下去,瞧這勁頭,那僕從必定身首異處。

    但是便到此為止了,圓扇突地停在半空,好像被人定格般,女孩的手凝滯,活像西地廣場上的雕像。她心底暗暗吃驚,但細看那侍從,已嚇得差點尿失禁,那可能有這能耐讓她停下攻擊?周圍五尺內無一人接近,只有萊翼那溫暖白皙的手掌,輕輕蓋在自己僵硬的手臂上。

    侍從見機不可失,自己的武士刀早給撞飛出去,那些「朋友」料想沒人是她對手,要出這口氣的話,大可請人東山再起,現在先不忙一時,明哲保身要緊。自我安慰的機制發揮壓制自尊的莫大效用,也算是他有良心,臨走前還記得朝那群躲得甚遠的同伴忿忿一招,其實不用他招,那些人的後腳早已在十尺之外,不知是誰先發聲喊,所有僕從立時逃得乾乾淨淨。

    那些人才一走,孩子的身體馬上恢復自由,對於那瞬間的僵硬,她還是大感莫名,想來想去參悟不透,正疑惑間,卻聽到萊翼慌張的聲音,圍觀的群眾似對西地異客頗為好奇,他的表現和長項,在外地人少見的推古街實是稀有動物,不知不覺竟被團團圍起,嬌小的身影瞬間沒頂。

    見萊翼對眾人的詢問手忙腳亂,女孩當機立斷,敏捷的身軀鑽到到萊翼身旁,一拉萊翼的手,硬是將他拖了出來:

    「跟我來!」

    女孩在他耳邊暗道。茫然之下,樂得脫離人群的萊翼只得跟著她走,只見她穿過幾個街幻,到了推古神社背頭,身法竟甚為迅速,萊翼被她拉著手,心裡感到頗不好意思,卻又不便說,才想找個理由脫開,卻見女孩忽地在前方停下腳步,害萊翼險些撞上了她。

    「這裡應當可以了,不會有討厭的蒼蠅再來糾纏。」

    一個字也不願意浪費,那孩子呼出口氣,萊翼才剛有點弄清地點,她便轉過頭來,兩眼怒視萊翼,冷不防纖指出招,大力點向他的額頭,似乎想單用手指便將他的額角戳穿,然後開始用她所能使用的最大嗓門怒罵:

    「你這笨˙蛋!大笨蛋!你明明什麼都不會,為什麼要去送死呢?」

    「我,我沒有死,小姐。」萊翼依舊保持禮貌,誠惶誠恐地道。

    「我當然知道你沒死!可要不是我拼死救你,你早就被他們打死了,真是──如果不是兄樣叫我不要惹事生非,我也不需要你來救啊,講話這麼義正辭嚴,我還以為你有多強!」

    「多謝小姐擔心,但是,他們打不死我的。」萊翼穩重地行了個致謝禮:「任何人都不應該在自己沒有危險時隨便動手傷人,這是我族的規定。」

    「那好,你既然不能打的話,為什麼不逃跑?為什麼乖乖站在那裡等人家殺?」

    「不,不是的。我們的族規有言道:在尚未跟敵人交手之前,便轉身而逃,是可恥的行為。」少年無限嚴肅。

    「又是規定!你到底是什麼奇怪組織的人?」女孩更加怒意難抑。
    「不是組織,是一族。」
    「那你是什麼族人?」那孩子插著腰問,樣子比剛才那些流氓還要流氓。
    「請恕我在『修業』中,不能回答小姐的問題……」
    「這也是規定?!」

    「呃……是的。」面對女孩憤怒的質問,萊翼整個臉紅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生的族人,一向是以和平為旨,榮耀神主,並不需要流血與強暴,凡事不可依賴武力來解決……小生也實在不愛和人打打殺殺。所以小姐適才用刀子逼住對方時,小生制止了小姐,真是非常失禮。」

    「剛剛是你讓我不能動的?」女孩霎地忘了憤怒,驚聲問道。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Archiver|手機版|小黑屋|OK討論區

    GMT+8, 2025-6-25 04:37 AM , Processed in 0.057745 second(s), 16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