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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轉貼] 五占本紀 作者:素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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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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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3:11 | 顯示全部樓層
    霜霜再一次抬頭細視那可能導致她死亡的源頭,果見崩毀漸趨停止,剛才所見只是前序的幻象。剩下的,只有宛如夜空的缺口,在她頭頂嘲笑似的裂開一抹蒼茫,卻無星子耀然點綴其上。

    「啊,謝謝……」這種時候,應該要道謝罷?雖然說跟「自己」道謝,感覺很怪:「但是我……不,我是說『你』,為什麼我不在了,你也會跟著死去?」

    「因為我就是你呀,你看不出來麼?」伸出白皙的雙手,播弄一頭深紫的秀髮,每一個細節都酷似霜霜的女孩燦然無忌地笑:

    「你該記得你孩童時的模樣,是罷?」

    雖然早已有了預感,但由那個形體親口述說,還是覺得很怪。霜霜呆然了一,兩秒,終於想到她應該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於是她開口:

    「你是我的童年,這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怎麼能夠見到自己孩子的樣貌,你是想問這個嗎?」小女孩笑得天真,好像春天朝陽,曝露地照出霜霜心底所想:「很簡單,這個地方既然是你所營造出來的意識空間,我居住在這裡,我便受你的意識空間支配,所以,我會以你最熟悉,最希望的型態出現在你面前。」

    霜霜似懂非懂的茫然點頭,沒有去問這問題的臻結──為什麼那女孩會居於此地,問題如瀑布再次傾洩。

    「我昏迷了這麼久……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想到自己久違的現實肉體,霜霜不禁長嘆,從未感受到控制自己的身體是如此大的恩典,她以往將他視之當然,從未予以珍惜:

    「我從死谷過來,坐上馬車,一路駛進天照,然後……我就幾乎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我可以告訴你,你難道不想先看看……你那『李哥哥』的現況嗎?」

    女孩的笑容天真無邪,無不是複製自己童年模樣,霜霜竟猛地感到一陣恐懼,如果這小女孩一直長大,那會變成什麼,會變成另一個霜霜?但是她已經在這,怎能容許另一個相同的存在?旋即又笑著推翻自己的胡思亂想,怎麼可能,這定是某種幻覺,像她當初在雲渡山上迷失的情境一樣,是存於她記憶中的,某個想法或某種疑懼。

    「李哥哥他怎麼樣了?」心中一悸,再次提到這個稱謂,那個她凌霜霜對此人所獨有的稱謂,她的心臟猛烈的跳動起來:

    「他……還好嗎?」

    「他好擔心你喔,你中了百鬼門的術,他背著你,從上皇朝穿越死谷,千里跋涉到日出。因為你就快死了,如果找不到解術的方法,你就會如此在沉睡中永遠消逝,所以他四處尋找百鬼,以求得讓你復甦的辦法。」

    女孩神色黯然著在水注上踢腳,一如霜霜難過時的表情,唯妙唯肖,相同的神情隨即也出現在水幕對面的少女臉上,她著急的再進一步,差點就穿過水之屏帳。

    「他還好嗎?他……有沒有受傷?他這人很固執,受了傷都不肯醫治包紮,若是我不在他身邊,他一定又要忍著傷行動,他這個人……」

    連串的嘮叨急切抱怨著,卻猛然止住,霜霜驚覺到自己話語之中,竟程度如此清晰的表現出自己對劍傲的了解與關心,關心她倒不在意,朋友間本就該相互關心,她在意的是,什麼時候她自以為如此了解劍傲了?是他背著自己穿越死谷時,是他突然道別又再度出現的那一剎那,還是,根本就是從初次邂逅那刻開始?

    她不應該了解他的,「了解」這個名詞是那麼的微妙,隨著定義的不同而大相逕庭,探究劍傲的過去,那是一種了解,追尋劍傲的內心,亦是了解的另一項型態,兩個經由長久的交往,一點一點小細節所累積起來的貼近真實,雖然不是全部,應也是一條了解的道路。

    認識、了解、互相熟悉,最後才有可能產生感情,要了解一個人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稱作熟悉?又要熟悉到什麼程度,才能萌生情感?

    霜霜的眼迷惘的瞇起,這個問題,或許連歷練極深的劍傲都不見得解答正確,她的感情經驗是零,理所當然更不可能尋找到答案,起碼現在。

    「李哥哥……出事了嗎?」

    暫時把是否能了解的疑問擺去一旁,那答案的層次太高,不適合她的級數去深思,她還是關心現況,對她的線型腦袋來講比較不耗容量也比較實際。

    「你放心,他沒事。從你的肉體失去意識後,發生了很多事情,」小女孩向後伸展了筋骨,一如霜霜幼時的那種精靈古怪,少女則專心的傾聽敘述,以便求得她渴望了解的消息:

    「你被他帶到了一間民房,主人是從事鍛造業,是對村姑村婦,下里巴人,啥也不懂,他跪在地上求懇了很久,才讓屋裡的夫妻同意他進屋──」

    「李哥哥很少求人的,他跟我說過,與其求人,不如求己……」對於女孩的話產生疑惑,這種人怎麼肯曲顏求人?霜霜反射性的回應。

    「可是那是為了你呀!」水幕對面的女孩笑開了顏,天真無邪:「為了你,他什麼都做,只是他這人太過靦腆,面對你的時候總是故作冷酷,其實他關心你的很,甚至願意用性命來換取。」

    霜霜沉默了下來。她好想問,就算是自己有難,那個人改變生活方式可能性又有幾個百分比?他說過這場助人的行為只是因為無聊,不容許旁人引為互相干涉的正當理由。然而話哽在喉,霜霜發現她竟說不出口,就算那是事實,她在一般狀況下絕對會毫不猶豫反駁的事實,現在,面對女孩的說詞,她竟首次退卻自己應該表達的堅持。

    她發現某些意義上她開始改變,在某些面相上,似乎變得不再像原本的自己了。

    「然後呢?」朱唇微啟,霜霜聽到自己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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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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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3:31 | 顯示全部樓層
    「百鬼的魂封,讓你持續的沉入長期睡眠,他為了你驚慌失措,跪在你的床榻,照顧了你一夜,和你說了好多好多話,只為了想將你喚醒。」小女孩似乎很滿意對方的信任,與霜霜一模一樣的稚臉泛起無瑕的笑容,眼波流瞰,隨即又換回擔心的愁目:

    「他非常擔心你,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貿然離開,屋子的主人都是草包,也無法提供任何幫助,他在你身畔哭泣,一面說一面哭,一夜未層闔眼,連眼眶都哭紅了。」

    「等一下……」霜霜詫異的抬起眼,原本專注傾聽的神色又染上些疑問的緋紅色:「這……和我所知道的李哥哥……似乎……很不一樣。」她不知道什麼才是適當的詞彙,震驚和懷疑影響了她原就不多的語言使用能力,因此微顯結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小女孩蕩著與霜霜相似的笑聲,切入對方的疑問點,語調甜甜地:

    「我說過那是為了你呀,為了你,他觸動了心底深處的弦線,只消那防線繃斷了,再堅強的人,都有落淚的一刻,你是第一個可以撥斷他韌如精鋼的弦線之人,也是最後一個能夠如此的人。」

    霜霜瞇起眼睛,如果是一般少女,聽見了女孩這樣露骨的比喻,必定要面紅耳赤,又或者芳心竊喜,霜霜卻不懂,弦線的說法對她來講過度深奧,只是單純的懷疑那位大哥哥的情感表現方式,落淚?她雖然不擅長懷疑別人,不過這已超出她所剩不多的想像能力。

    「怎麼?你不信啊?」不用霜霜坦白,她的表情早已寫盡一切:

    「要不,我把事實呈現於你面前,讓你眼見為憑,這樣你總該信我?」

    霜霜一呆。「你能讓我……看到已經發生的事情?」

    「是已經在你身邊發生的事情,就算你的感官無法運作,我仍可以透過你的身體,看見外界所發生的一切,你相信我的『眼睛』嗎?」

    「我……」尚未回答,水幕另一面的女孩已舉起手指,笑容可鞠,輕觸薄如白紙的透明空間。

    兩人中央的水幕無外力地自行蕩開漣漪,模糊的影像在屏幕上浮現,霜霜驚覺那影像是多麼的真實,真實到若不是她腳踏虛無,確知自己不在現實空間,她真會向前撲去,跌回真實的懷抱裡。人物,場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此刻憑著一張薄薄的水牆,躍然在她眼前,幾乎伸出指尖就可觸摸得到。

    對面的小女孩伸手一揮,水幕在她面前急遽而神奇的迅速變幻,無數的水珠宛如沸水煮滾,在立著的屏幕上跳動震蕩,霜霜驚得不自覺退後一步,單手握胸,卻被女孩那紫色的眼神凝住心神,抬頭望向透明無暇的水面。

    水幕上,是霜霜所陌生的地方,感受到影像中傳來的熱氣,好似鍛冶武器時所用的鍋爐,漫天的鐵屑味瀰漫空氣間,灼熱而陳腐,即使隔闔了一層乾淨的水,霜霜仍不免掩鼻。

    有著一頭黑白交雜髮色的憔悴男子跪於床畔,臉色陰暗,看不見他那從不透露情感的雙眸,霜霜的軀殼身著從雲渡山以來就不祥的白衣,仰躺床上。從未看見自己睡著的樣子,事實上也不可能有人見過──死寂,如白瓷娃娃一般靜置於床上,連呼吸的起伏都微弱難見,霜霜甚至懷疑水幕中與自己相同面貌的女孩是不是已經死了,一陣寒慄自腳根上升至腦門,竟對那身體感到違和。

    「霜霜……」影像上的男子雙膝觸地,跪於床畔,低聲嗚咽著自己的名字,霜霜卻為這稱呼一驚,抬頭面對女孩。

    「他不會叫我名字的,李哥哥總是喊我凌姑娘,凌姑娘……」就算是少根筋,這樣大的轉變,霜霜不可能察覺不出來,再次困惑地凝起眉。

    「為了便於借宿,他和妳偽裝成兄妹,在外人面前,他怎可叫妹子姑娘來姑娘去的?」女孩蕩開無瑕的微笑,輕鬆地解釋道。

    霜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純真的臉展開笑靨,歉然地深深頷首:「原來如此……對不起喔,我誤會你,還一直懷疑你。」

    女孩發出清朗的笑聲,天真而無心機:「我了解,因為我和你本是一體,你在想什麼我全都知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你看。」

    順著小女孩的指尖,霜霜再次看向水幕,影像中的男子雙手交握,將自己白皙而無生命的葇夷交纏在溫熱的核心,背對著自己低下頭來,語氣中充滿悲哀的大慟。

    「拜託你……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活過來,就算你不願再睜開眼來見我,起碼重新眷顧你尚未接觸的外面天空,你在風雲會待了這麼多年,所見只是一個百尺見方的框框,難道你就忍心這樣與你所渴望的自由世界永別?」

    霜霜掠大雙眼,水幕中的聲音顯然撼動她的心志,使她無暇去注意那位大叔用詞似乎太過文藝,與平常的質樸大相逕庭。

    影像中的男子繼續說話,語調轉為戲劇化地哽咽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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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3:53 | 顯示全部樓層
    「都是我的錯,假若我沒有貿然離開你,今天就不會導致這種局面,這世間最傻的人應是我,我……不該這樣待你。」

    這回換霜霜傻了,她實在聽不懂影像中這大叔話中的涵意,他一向不是那種會自責的人,迷惘地望向笑容燦爛的小女孩,心中亂成一團,她會中「魂封」的招,應當是貓又的錯,又怎會是劍傲的錯?單純的思考這樣走著,霜霜只好凝著眉再看下去。

    兩色的頭髮垂散一床,被秋風吹得交纏自己蒼白的身軀,影像中的兩人顯得諧調而蒼茫。

    「所以,你聽我說,你千萬不可以……放棄你自己的「希望」,你一定要活著,是我該向你對不起,只要你活下去,我……我願用盡我一輩子的心……受盡你的折磨,一輩子為你的笑怒,喜樂,痛苦,你要我給你怎麼樣的東西都行……」

    水幕中的男子雙膝微屈,雙手鎚於霜霜床側,微帶歲月的眼角竟如小女孩所說的沁出淚光:

    「只求你……活下去……」

    「李哥哥……」對於水幕旁的不明生物所展現給她的幻像,霜霜終是掩起臉面,眼中露出單純的感動,原先的疑惑在看到這影像的一剎那完全崩毀,她現在全心全意相信劍傲對自己的關心,不擅長偽裝自己的情感,霜霜的淚陪著影中人一起潸然落下。

    「這世上,人們的悲劇本就多於喜劇,或許世界本身就可以是一場悲劇,然而,為了追求那悲劇之中微乎其微的喜樂,而不斷懷著希望去相信,去努力……這似乎就是『人』最可愛,最可貴的地方呀……」

    模糊的影像在水面下勝利似地嫣然一笑,豔勝漣漪,聲音不大,似乎在喃喃自語。她不用擔心霜霜會聽見,因為那少女早已震懾在水幕所表演出來的情境裡,聽覺暫且失效:

    「如何,你願意相信我了嗎?」

    霜霜蹲了下來,以微闔雙眼的方式讓自己鎮定,讓語言能力重回舌間。

    「嗯……真謝謝你……讓我看見了……真項。」不等女孩回答,霜霜用手指尖輕播水面,撩起陣陣白暈,藍色淚珠成串灑入腳底,激濺飛花,沉默成為這空間唯一的聲音,直到她再次想起那一件最重要的事:

    「可是……你到底是誰?」

    水面對面的人沒有答話,只是漾起了霜霜所熟稔的,那天真無邪至極的微笑,活潑而撼人,霜霜的感覺很異樣,因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笑容竟可以如此動人心弦,一個人一輩子,除非你對著鏡子笑,否則絕不可能面對自己愉悅燦爛的那面,人看不見自己的笑容,總是看見滴落的淚水。

    「我是誰嗎……?」

    重覆著霜霜的問句,語氣充滿神秘,那巧小的雙手終於自水面伸出,白皙的雙臂為霜霜所熟悉,修長,光滑而細緻,那是她自己的手,所不同的只有小了好幾號,連手上一絲一毫的紋路,如凝脂般每一個弧面,都如複製的雕刻般並無異處。

    葇夷變本加厲地勒住霜霜的脖頸,藉著她的力量騰出似水界面,她驚訝地看著她全身掛滿水滴,宛如她所處的真是一個潮濕夢幻的湖沼地,黑中帶紫的長髮被幻夢也似的水濡溼,平平的貼於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孔之側,那是她和她唯一可以分別的地方。

    「記住……我總是會幫助你,無論你在何處,無論你遭遇何難……我總是與你同在……因為,我就是你。」摟緊那有些不知所措,毫無雜染的純真臉龐,水中的女孩子微笑如暖陽,照亮原先冰冷詭異的幻境:

    「所以,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要相信我,忠誠的相信我,決不能背叛我……否則我們倆會一起死去。『霜霜』,只要你相信我們的羈絆,那末,死亡和災難將對你辟易,我們所擁有的,只有重生……」

    兩枚近乎相似的清麗臉龐互相貼近,水珠自霜霜和水中女孩緊靠的面頰間滴滴清脆,流瀉入湖,宛如情人間代表宣誓的淚珠,霜霜的目光逐漸呆滯,望向那深紫的複製瞳眸,指尖與另一雙指尖相碰,呢喃地跟著囈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要相信你,忠誠的相信你,決不能背叛你……」

    「是的,因為,我倆本是一體,永遠的一體……」

    「我倆本是一體,永遠的一體……」絕世清麗的面容茫然著靈動的雙眸,覆誦最終的誓語。然後眼睛微眨,再次睜大雙眼,雖仍有些剛睡醒的迷濛,但已恢復原來的精靈。

    「其實「魂封」也有好處,他將你的精神領域完全封閉起來,也是這樣,才讓你察覺到我的存在,否則我們就算到「最後」,也無法以這樣的型態見面……」水中濕漉的雙手再次擁抱,形狀姣好的唇落點輕盈地微沾霜霜的唇瓣,然後嘴角噙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該走了,否則你的精神領域負荷太大,你會崩潰的,下次再見。」

    「什麼……?」雖然每個字都聽得明白,霜霜卻無法辯認話中的涵意,卻見對方一拂長髮,嬌小的身軀倏地沒回水幕另一頭。

    「等一下……你先不要走!起碼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夠醒來?讓李哥哥為我這樣擔心,我很過意不去……」望著水幕對面猶未消失的面容,霜霜誠懇的請求著對方,幻境中劍傲擔心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她純白的心靈裡,想到自己一路麻煩人家,雖然說這位大哥哥行逕有時候多所怪異,但畢竟還是關心自己,如果她能早點好起來,不僅可以減少麻煩,也可以早點動身找到父親。

    「還不到時候……」因為聲音在水下,似乎比剛才的悶闇,霜霜竟覺得對方語聲變得深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醒,現在,你只要安靜的睡,安靜的睡……」

    沉重如暮鐘的聲音猶在耳際,霜霜驚覺自己的意識卻已逐漸模糊,水面在她眼際蕩開,感受到身子在下墜,沉沒……然後歸於虛無。

    藍色的水滴墜落湖面,滴,答。

    ◇    ◇    ◇

    出雲山上的伊耶那歧敲起沉重的暮鐘,厚而實的聲響激起一片的寒鴉滿天,也催促著暮歸的路人加快返家的腳步,以免落入城市黑暗的掌握之中。

    陽光斜斜的照進天照城央麵館「和田屋」的二樓,那是一個平凡而簡單的日式小房間,在日出藩隨處可見,若說唯一的不同處,那就是除了房間之外,尚多了一個不屬於麵館成員的身影,靜置於地面柔軟的墊被上。

    燭光微弱,在室中唯一的桌上閃爍著危疑不定的光芒,映照著床上的軀殼。一頭黑白交雜的頭髮流瀉床上,已因搬動而散亂,高而瘦得誇張的身材任誰一看到這人,都會懷疑他是否十天沒吃飯,而乾枯孱弱的手臂,更讓人一眼便判斷他是位憔悴老頭的事實。

    形容枯槁的身影微微一顫,似乎被傍晚移動角度的斜陽曬醒了意識,眼角一抽,悠悠打了開來。

    「喔,你醒啦,真了不起!」

    頭好昏……聲波帶著幾個字的訊息驀然傳進他腦中,讓他混沌如太初的腦袋稍微清晰了一點,本能地將髮絲散亂的頭從支撐著他的硬床板上抬起,很自然地想伸手去掐太陽穴。

    微動慣用的右手,床上的身影忽地一愣,意識模糊中才發覺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竟然無法分開,心中大感驚奇,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難道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竟黏在一塊兒?不,不對,又不是在作夢,現實中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不放棄的又一動左手,才發覺左手和右手同時觸到一樣冰冷的事物,微一搖晃,還會發出鈴般清脆聲響。

    晃頭,身體一陣顫動,劍傲猛然間完全清醒。

    視線在眼前由模糊而清楚,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感覺和身體神經已有點搭不上,屬於自己的那雙手,倒是沒被剁少一隻指頭或是受什麼傷,只不過,這雙手現已完全失去自由──一條大約有劍傲大姆指這般粗的黑色鐵練,正像蛇一般,緊緊的纏繞於上,自手腕到手臂,連一點兒呼吸的空間都不留。

    溫暖的觸感自身體下方往上透,感受到自己正躺在床墊一樣的事物上,劍傲心中驚疑更勝,擺動雙腳,想要爬一來一探究竟,才發現竟連雙腳也無法倖免,平等待遇,也給捆上了等量等粗的鐵練,以他腰力,雖然坐起來不無困難,但是想要逃跑一步,那是再也沒可能了。

    「這到底是……」

    他危機意識很濃,平日自忖警覺性也很高,雖然腦袋還昏昏沉沉,幾欲睡去,但是他仍是努力的組織自己所有的狀況。他是怎麼搞到這個地步的?記得在麵店前面的突發事件……有個少女……一群忍者……還有那個法願的吻……

    嗯,少女?

    舉起被縛的雙手,劍傲強迫自己揉了揉眼睛,因為再不揉眼睛,確認他視力是否正確,他可能就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神經錯亂了。

    展開得意而勝利的笑容,一個高頫挺拔的人影傲然挺立於他面前,影像清晰的使劍傲非常確定他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赤裸著上身,眼前的人有著微帶有小麥色的肌膚,結實的身驅長而年輕,胸前平坦有力,一頭純黑色的長髮流瀉下來,直至臀部,宛如月光下流動黑曜石的瀑布,飄逸已極。下身只穿了一條內襯似的白色緊身長褲,然而雙腳修長,身材挺拔,予人無限瀟灑之意。

    更引人注目的,是這人赤裸的褐色背上,竟以黑色類似刺青的圖騰,密布於上,直至手臂的前緣,雖然被黑色的長髮遮去一半,仍是十分醒目。

    那與其說是圖騰,倒不如說文字還比較恰當,中間由一條線分海,宛如書頁似的,上面的文字自兩旁展開,而劍傲很清楚那絕不是皇文或耶文的其中一種,彎曲如鳥的筆畫,不時出現一些鳥獸動物的象形,使得這人的背部直如藝術品般,神秘而美麗。

    再加上那帶笑的臉龐,薄唇透露出過度自信的傲然,眼前這人就算不是絕世的潘安,但鼻挺而眉深,五官輪闊分明,一雙微黃的琥珀色眼眸閃動著星子般的光芒,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是一個十足英俊的少年。

    是的,他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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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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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4:15 | 顯示全部樓層
    015 道遠 第五章3


    3

    「我還以為你起碼要三,四個小時才醒得過來呢,因為我下的是公式法願中效力最重的沉眠法願『紡車之吻』,誰叫你看起來武學造詣不弱,可是抗術能力卻差得跟不會武的人一樣──雖然說這也要歸功於我法願能力太強,不過你恢復力倒是挺不錯,這點值得嘉許。」

    英俊少年揚起跋扈的笑容,在劍傲錯愕的目光下,舉起桌旁猶滴淚水的燭臺,猛地傾身湊進劍傲被放置的床側。

    劍傲終能直接面對他那閃動勝利意味的示威眼光,在燭光的映照下微微反射出自己的影像,眼前的少年笑得無限詭譎,一臉「既然你落入我手中,我就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惡劣表情,還未反應過來對方的用意,欺負自己手被限制行動,修長的五指竟囂張的挾起自己的下顎,如琥珀般的雙眼帶著審視的意味直射入劍傲黑色的深潭。

    「你能夠視破我是心懷不軌,意圖行騙,還視破我裙裝內袋暗藏的武具,嘿,我在東土玩了這麼久,你還是第一個……」舉高手中燭臺,不顧對方對火燄熱度的灼燙,只為了要檢視那黑色眼瞳的真實,將燄心貼近劍傲臉頰,在火光中凝視捕獲獵物的神色。

    「乍看之下奇貌不揚,不過仔細一看,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藏了什麼東西在裡頭,真有趣。」傲然甩掉鉗制對方的手,在對方來得及回應前,英俊少年直起身來,一撫左手五指,幽冥的眼睛微微一瞇,薄唇吐出令人難解的對白: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呆滯,劍傲的反應時間原本應該是很快的,然而不知為何,可能是感冒病毒造成的思考遲緩,又可能是眼前的情境太過突兀,他竟一時不知該作何語。

    先不論這位陌生男子自導自演的一幕,劍傲在茫然間從少年肩隙往一旁的桌上瞧去,裙襬被撕裂的洋裝就這麼擱在桌上,顯是剛從身上脫下來的,而原本藏在洋裝下,如同黑蛇一般長而泛著光澤的皮鞭,也自然大喇喇的置於一旁,鞭尾下垂,在一旁燭臺的映照下,宛如活的蟒蛇一般,在微顯黝黑的斗室裡磔磔吐著信芒。

    眼前這個男子,必定跟那位女孩有著某種關係,但卻又是什麼關係?

    「這到底是……」瑟縮床上,劍傲對於眼前的情境詫異的眨了眨眼,語言能力慢慢恢復,然後是一陣毛骨悚然。

    等一下,鐵鍊,蠟燭,和皮鞭?

    「你……你想要幹嘛?」思考能力迅速的回溯,望著這位赤裸著上半身的不明男子,敏銳的第六感促使他保持警戒,瞬間移臀向後,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你是誰?」

    「奇怪了,我們三十分鐘前才剛見過面,你這個人是有失憶症還是老人癡呆症?看你的年紀比較像後者。」修長而英俊的少年順手向後方桌面拎起黑鞭,習慣似的來回撫摸,空著的一手向後攬住長及臀的美麗黑髮,疑惑的看向恐懼原因不明的床上劍傲:

    「還是我的聲音和相貌這麼不起眼,讓你看過就忘?怎麼可能呢?想我是如此的年輕貌美,明豔動人……」

    「呃……恕我直言,我記得讓我睡著的人……應該是位小姐?」

    仍然沒有放棄將對方視為變態的看法,劍傲保持五公尺安全距離,小心的確認著。就算他因病而雙眼昏花,應該也沒有到那種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的地步。要知什麼東西都可以裝,但他撕那位少女的裙襬時,貨真價實的瞥了那少女的「那裡」一眼,所以他百分之百保證,她絕對是與他不同的世界另一半人種。

    「小姐?喔,以你們的性別觀來講,確實是的。」對方竟然不否認,理所當然地頷著首。而且劍傲對他的口白亦大惑不解,什麼叫做「以你們的性別觀」?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就看你的不像癡呆症患者,原來是因為我的『性別』……既然如此,那我變回來給你看好了……」

    語焉不詳,還沒有搞清楚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劍傲亂成一團的腦子已很快的被接下來匪夷所思,光怪陸離,懸疑驚悚的恐怖畫面給弄得更加混亂,而且有一輩子無法抹去陰影的可能。

    這個昂藏七尺,頭臉整齊,英俊挺拔的西地男兒,只見他一手拂住了直瀑般的黑色長髮,一手嫵媚的扶住標準身材的腰,帶點俏皮意味的向後仰視劍傲一眼。

    然後在他已轉空無的目光下,原先平坦一片的胸前,竟開始作地殼隆起運動,直長的腰驀然往裡縮攏,變為如食店前那位少女般纖細婀娜,微粗的毛孔同時深深吸氣,光滑細緻的肌膚更新少年全身,雖然仍是古銅顏色,然吹彈則破,動人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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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4:40 | 顯示全部樓層
    視線最終游移到原先少年的臉龐,那裡還有半點英氣?嬌媚萬狀,火熱撩人,長長的捷毛勾入無限遐思,纓動的紅唇如呼之欲出的喘息聲,正是如假包換,貨真價實的,曾在食店前抱住劍傲的洋裝少女。

    嗯,當然還有一點不同,此刻洋裝殘破的置於一旁的几上,而這位「少年」,似乎有赤裸上身的惡習。

    「如何……?」

    玩笑似的搖擺顯然與胸前同等偉大的臀部,少年──或許該說是少女,又或兩者皆非,以一種近乎誇張的步步生蓮姿再次逼近劍傲,在他虛無飄緲的目光下坐入他旁側柔軟的被墊上,感受到被褥微微一沉,柔若無骨的葇夷再次撫向自己粗糙的臉頰,胸前保留著些許距離,灼熱的氣息卻毫不儲存,大膽奔放地全數吹送面上每一個毛細孔:

    「你明白了嗎?」輕蔑中帶有挑逗,女方對於她這個問句的吸引力有著無比自信。

    劍傲果然依其希望地全身一震,然而那卻並非高興或任何正面情緒中的震撼,而是一種夾雜了驚懼,害怕,排斥和某種回憶被勾起的遽然反應。

    在自己的心智反應過來之前,劍傲身體的反射就已先行動,用盡全身力道一撞少女肩頭,粗暴到將他遠遠推了出去,身子撞在身後的竹牆上,震得小屋亂響。

    「好痛,你幹什麼!」

    不明白對方顯然過於激動的反應,前一刻還是少年的少女撫著腫脹的頭顛倒起身,疑惑地抱怨著,立起來的同時,身子結構再度變化,胸前再化為平坦,連身高也瞬間拉拔,原先那自尊自大的少年再次映入眼簾,以跋扈的神情直瞪著對美女的自己施用暴力的劍傲。

    雙手緊抓床褥,一滴汗水灑落被黑鍊併攏的腕部,思考能力這時才回溯腦中,對於自己的行為,竟是似乎也完全不明所以,急喘幾聲,微微穩住神志,才低低的回話:「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太震驚了。」

    即使是白癡也知道劍傲所言不盡不實,因為那語氣是這麼的微弱,帶點顫抖。本來少年很期盼看到對方害羞驚慌,或者是魂授色予的樣子的,真是的,不是一般成熟的男人都該這樣嗎?那知這老頭的反應竟是如此的害怕,而且不是單純的恐懼,簡直是一種……深植在骨子裡的逃避。

    莫非身為半個美女的自己有如此怕人?他的表情明顯自尊受損。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要你來欣賞我的,」回復成少年的不明生物習慣性的一撩頭髮,語調梳理過後重拾原有的自信:「反正你總該想起來了罷,要是你記不得我是誰,那我這場勝利豈不浪費?你明白了嗎?」最後五字彷彿要再次加強劍傲的記憶,又加裝上挑逗的聲氣。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氣,劍傲的試圖讓語氣恢復平靜,然後斬釘截鐵:

    「你是人妖。」

    「老頭,我跟你說過,我沒有你們的性別觀念!我既不是女性,亦非男性……」性別不明的生物聞言即刻陰沉下臉,首次看見他俊美傲然的臉燥紅起來。

    「那就是人妖啊。」經過一番證言,劍傲的表情更加認真的理所當然。

    「你……算了,反正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恢復少年姿態的生物挺直身軀,顯然是忽然想通他人的想法對自己的優秀並無瓜葛,既然如此,何必計較?當下梳了梳因為劍傲的暴行而亂成一團的頭髮,順便補充:

    「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身體啦……日出這地方熱得要死,穿起衣服來汗流浹背的,難過得很,還是赤身裸體比較涼快。可是如果是用另一個身子,我是不在乎穿不穿衣服,但是只要我露得多一點,被稱為男人的那種生物就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注目我,讓我頗不自在──雖然這種感覺有時挺好,不過為了行動方便,還是這樣子的好。」

    劍傲在暗地裡大力搖頭,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心中暗忖這種人不惹人注意也難,雌雄倒不是最大的問題,而是那個惡劣的個性。以凝眉來整理受創的神經,恢復思考能力,劍傲開始無言地以眼睛搜集所有有用的情報。

    「好了,既然你認出我來,那就好辦了,」那人伸伸懶腰,斜欹旁邊桌側,似乎沒注意到對方賊也似的眼睛,黃銅色的眼閃出精光:「我想跟你商量些事情……或稱談判。」

    未得到回應,對方的答案竟是一連串綿長的輕笑,柔和笑聲中帶有淡淡的輕諷味,令他驚訝的是,這聲音的穿透力竟是如此強烈,彷彿夾帶著令人不安的精神波與魄力,就像……一把劍似的,直刺人心,吸取代表自信的血液,毫不憐憫也毫不留情。

    「我不覺得我的提議有什麼好笑。」雖然尷尬,少年還是不希望把惱怒表現出來,讓氣氛弄僵。

    劍傲根本漠視於他,既不動搖亦不動怒,彷彿考驗對方耐性似地繼續笑了一陣,終於在對方火山爆發前,遽然斂起笑聲,將那股刺人的力道轉入凝視地面的眼眸之中:

    「我和人商量事情,一向都是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無論那人要找我合作,還是請我辦事,或者想要挾我,以往我參與過無數的談判和交涉,但未有一次,是在這種狀態下開口的。」連看也不看少年,劍傲逕自平靜的闔上眼睛,蒼白的唇緊抿,跌入沉默深淵。

    「你這個人真是……好,那麼你說,你要怎麼樣才肯跟我好好說話?」年輕的人妖對於眼前之人的強勢氣得差點冒煙,雖然沒有聲音,那掛在嘴邊的笑容之形仍然具有同樣寒利的功能,現在誰是俘虜,他都快搞不清楚了。

    又是長長一段沉默,劍傲以受捆的雙手抵住額頭,似在沉思,只露出黑沉如闇夜的雙目:「我問你三個問題,假如你都答得讓我滿意,我就同意開口。」

    「如果我不回答呢……?」

    「我現在開始是啞巴,你要啞巴的屍體,請便。」再次以腰力撇過身去,劍傲的語氣透露著平靜的堅決。

    「好好好,我投降,算我服了你,你到底想要問什麼問題?」反正甕中鱉已到手,只要循循善誘,還不怕他不望風景從?

    劍傲忖踱著他的回應,適才以強勢的態度面對目前對自己明顯不利的狀況,目的是為了試探,如果對方要取得是他的性命,那麼剛才那著可能已足以令他身首異處。然而這人妖似乎尚有求於己,不急讓他魂魄歸西,甚至還有與他合作妥協的念頭。劍傲在心底暗自一笑,如此一來,脫困的計策將會容易很多。

    「第一個問題。」不說一句廢話,劍傲如夜空般深邃的目光首次望入對方的靈魂深處,穌亞為這差點微退一步,這人的雙目不止好看,而且是懾敵的好工具:「請問……我是怎麼到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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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5:01 | 顯示全部樓層
    「這你還弄不明白?我是『美女』,你是意圖搭救我卻被現實嚇昏的『英雄』,那些『壞人』被『美女』籌了償金,戲演完了,也該走了,先說,他們打扮成那副鬼樣子,是他們自作主張,還說那樣子比較符合日出民情……不過我倒沒想到會遇上那樣強的對手,可把那些人給嚇傻了。」少年傲然一笑:

    「而和田屋是良家麵館,自不會拒絕保受驚嚇的『美女』,借住房間一宿,順便照顧熱心的『英雄』,這齣『英雄救美』劇,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你竟然會還想不透嗎?」

    人妖的表情理所當然的欠扁,劍傲雖然已猜到一二,但聽始作俑者如此毫無悔意,神色得意的談論自己的詭計,讓他不禁開始感嘆報應不爽。

    「既然這樣,你何必還要使用法願對付那位肌肉大哥?讓他贏了不是更好?」努力尋找見愁身上明顯的特徵,好確切地描述其人,劍傲對於人妖的作為大惑不解。

    「這個……我自有考量,反正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來搗我的亂,自要讓他嘗些苦頭,叫他往後不敢亂管閒事。」少年的聲音帶有一絲高傲的冷意,令人肅然起懼,不過這自然不適用劍傲這神經冰冷的大叔。

    「那……這位肌肉大哥現在人呢?」

    「被他妹妹又哭又叫的拖到最近的醫館去治療了,放心,我讓他受的傷還不足以致命,看那位大哥頭好壯壯的樣子,一定不到一天就又可以活蹦亂跳,再去英雄救美了。」人妖自信滿滿,他對自己的法願控制力可是有萬無一失的絕對信心。

    「那好,第二個問題……你是誰?」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見愁的死活他還不那麼在乎,在莫亞大陸上,有能耐以力擊敗他的人,俯拾即是,他能活到現在,絕不是只憑功夫。然而能夠單純以智讓他著道的人,目前為止他還未見過幾位。

    「這問題問得好,我也正想要自我介紹,」人妖一笑,指著自己的鼻頭,侃侃而談:「其實我是一名『獎金獵人』,原籍奧塞里斯,因為某種因素,所以長途旅行到日出……」少年的聲音自然輕鬆,正要自報姓名,卻被床上劍傲充滿驚異的叫喊給打斷。

    「獎……獎金獵人?你是獎金獵人?」

    「嗯?我的確是獎金獵人啊,那又怎樣?」不解這大叔驚懼的原因,英俊的人妖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

    「呃,不……我只是……稍微有點成見。」

    劍傲不禁懶懶地苦笑起來,真是有緣啊,罪犯和獵人間一定有某種磁場,否則怎能如此輕易相近相吸?再仔細端詳少年相貌,只見他膚色黝黑,五官輪闊深邃,鼻挺而髮黑,眉目間頗有威赫壞人的氣勢,看來少年倒非信口開河。

    「成見?為什麼?」聽聞對方對自己引以為傲的職業竟然頗有微詞,獎金獵人凝起了修長的眉,不解的詢問。

    「不……沒什麼。」用不著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盡吐心事,再說對方很有可能從自己被獵人的長期追殺推敲出自己的身份,到時可就萬劫不復,於是微微一笑,望著穌亞那一頭溪流般的長髮:

    「奧塞里斯的男子不是都應該剃光頭,就算是女性也只是戴假髮,莫非你那一頭長髮是假的?」

    「沒這回事!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秀髮,奧塞里斯……我離開那裡已經很久了。」氣憤之下脫口而出,人妖高傲的臉突地微微一黯,但不明顯。

    察覺到氣氛的變異,劍傲不再逼問,他知道人人均需保有隱私的道理,自己也不願給人拷問身家背景,當下轉移話頭,以一抹微笑掩示:

    「所以你是獎金獵人?西地那種專門欺負肉腳的罪犯,完成簡單的任務,換五斗米糊口,黑吃黑的變相盜賊?」

    「你就不能用好一點的形容詞嗎?」臉上青筋爆現,自己的職業遭受如此非議實在是很不好過:

    「請你稱呼他為懲奸除惡,濟弱扶傾,果敢堅忍,冒險犯難的探險家。」

    獎金獵人在西地的傳統是相當悠久的,早先盜賊猖獗,民不聊生的時代,地方官員對於窮兇惡極,目無王法的馬賊,路賊幾乎束手無策,以致於原本小小的個賊,變本加厲地演變成為有組織,有武力的強盜團體。為杜絕盜賊之災,政府機構遂逐漸開發出懸賞制度,即一般民眾有能力補獲盜賊者,籌以巨額償金,以茲獎勵。

    久而久之,在盜賊越兇,獎金就越高的情況下,慢慢出現了專以補獵盜賊,賺取賞金為業的一群人,就是如今重生時代裡盛行於西地的,代表暴利,冒險的職業獎金獵人。

    劍傲其實私心上還滿欣賞這類經濟平衡體制,所以他不討厭盜賊,也從不去捕捉這類變相同行的霸王餐支持者,畢竟增加就業機會,盜賊掃清了對許多職業來講都並非福音。

    哂然一笑,對於穌亞的另類詮釋,劍傲作勢一低頭頸,故作莊嚴:「謹尊君意,尊敬的獎金獵人,懲奸除惡,濟弱扶傾,果敢堅忍,冒險犯難的勇者……名字?」抬起眼來,目光微帶詢問在某些意義上是最重要的一個疑問。

    「穌亞,S-U-I-Y-A,穌亞˙拉美……嗯,Last Name不重要,總之,你叫我穌亞就行,這名字在我國度古老的語言裡,代表著拋去罪惡,遠離災難的意思,是祈福的字彙。」伸出修長的五指,自稱穌亞的英俊少年泛起友誼的笑容,再強調了一次:

    「千萬別跟我先生來先生去,或加個小姐什麼的,我沒有性別,也不打算有性別。好啦,名字都告訴你了,這樣總行了罷,彆扭的老頭?」

    「請你修正一件事情,」長長嘆了口氣,這位奧塞里斯的人妖實在太不了解他,而且程度嚴重:「我不是老頭,我……總之還沒有到老頭的年紀。」已經放棄講自己的真實年齡了,如果有幸考證他的生辰八字,他一定要重新確認一次,說不定自己在某處昏迷了十年而不自知。

    「好啦,開個玩笑而已,大叔,我只是尊敬長輩罷了。」

    自稱穌亞的人妖自以為解危的一語,卻換來對方無盡的沉默。雖然被「降級」成大叔,這跟現實還是有所差距,不過算了,既然有人喜歡尊他為長輩,何況還是這位討人厭的人妖小子,何樂而不為呢?

    「你幾歲?」希望不要連年齡都出人意表,劍傲小心的確認。

    「這算問題之一嗎?」穌亞反應極快。

    「你不說就作罷。」

    「這個嘛……應該是……我算算,二,四,六……應該是十七──到十八之間罷?總之不會超過二十,我又不是年年幫自己過生日,記得自己生日有什麼好處?」穌亞剔剔指甲,滿不在乎的說道,劍傲卻看見,他體內的某處在偷偷嘆息:

    「對我來說,年齡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只是有家人,有朋友的人,拿來慶祝的某種藉口。」

    劍傲望著他明顯又暗了一圈的琥珀色眸子,似乎洞析某種事物的凝起了眉,旋即恢復正常。

    「最後一個問題,」總算大致整理出事情始末,弄清楚眼前的變態究屬何物,劍傲的眼神微微一深:「我的第三個問題是,你……為什麼不殺我?」

    照理說,自己視破她陰謀,又阻礙她行騙,無巧不巧地又不慎落入他手,劍傲知道獎金獵人一職,因為面對的大半不是太好的人,起碼也是些社會認可外的另一群人,因此下手多半毫不留情,因為一但心軟,被幹掉的反而是自己。到時賞金沒有領到,反而賠了自己性命,得不償失至極。

    「喔,這問題容易,你幹嘛,留你一條命不好嗎?這麼欠死?」穌亞對此發問顯然有點驚訝,但絲毫沒有劍傲的嚴肅感:「第一,我不殺人,起碼不『隨便』殺人,從我幹這行到現在,我殺的人十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完,何況,真正的強者不用傷人性命,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劍傲沉默,顯為穌亞不經意的傲然話語。

    「第二,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主題──我之所以要喬裝弱女子,又故意找人追殺我,除了純粹好玩外,也是要找到一個勇敢聰明,而且真正有用,真正能幫助我的東土人物。」穌亞停下說話,凝視著劍傲的目光異常興奮:「而我現在找到了,那個人就是你。」

    「那麼恐怕你要失望了,」劍傲苦笑著回望一眼,仰躺床上:

    「我除了會幾手武藝,能耍點小聰明外,其餘一無是處,而且還會有吃垮你的疑慮,光是酒這一項開銷。養著當寵物都沒人要,何況幫助你?」

    「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對東土的事物不甚熟悉,需要有一個冷靜,睿智,熟知東土事務,又懂點純武術,甚至能和法願師相輔相成的人合作,才能在日出無往不利。你能視破我穌亞的詭計,處事深沉又詭詐,很合我的胃口,尤其你竟然能把雙語講得如此流暢,這可不是我隨隨便便找就可以發現的。」穌亞搖搖手指,眉宇間表露無限自信:

    「武學造詣的高低不是問題,我穌亞一個人就強過千軍萬馬,不需要你來幫倒忙,我需要你通譯,嚮導,並在必要的時候給予我援助,如此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找那個肌肉大叔?他無論在體格,勇氣還有易於役使的程度上,都比我高得多,而且明明是他『救』了你,不是我。」聞言搖頭更劇,劍傲問道。

    「不是這樣子的,我不是要找僕人──那種只會遵照命令,連大腦都欠奉的白癡,我用金錢就買得到,那些攻擊我的忍者,就是這類人物。我要的,除了勇氣,還有智慧……更重要的是要和我處得來,我要的是『搭檔』,這樣說明你懂嗎?」穌亞耐著性子解釋。

    懂。劍傲在心底說,如果他現在想要找「搭檔」,也會希望是這種人,心中泛起一股暖意,然而對象卻非眼前這位素昧平生的人妖,而是藉由這個名詞,將思緒轉回了某個時間點上,一時怔然無語。

    「怎麼樣,你同意嗎?」以為劍傲的沉默是在思索,穌亞催促似地問道。

    從回憶中驚起,劍傲回到現實空間,才發覺穌亞的問話,凝視少年半晌,方長長地一嘆。

    「就算我能夠幫你,以我現在的情況,我也不能夠幫你。」心中浮起霜霜的影像,擔心攀爬上劍傲心頭,讓他重重一揪:

    「我還有……很重要,非做不可的任務。」

    「什麼任務?你家有老妻在等你,你得回家養家活口?」

    對穌亞的自以為幽默沒心情多作評論,考慮半晌,劍傲只好把霜霜如何遭逢危難,他又如何帶著她千里迢迢跨越半個東土,以及岱姬的警告等等,盡數以告,而且加油添醋,歪曲最重要的事實務求博得同情,混淆視聽。

    雖然他知道這位人妖的眼淚沒這般單純,不過有限度的隱藏真實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他當然不會提起有關這段旅途中的殺戮片段,以及危及他身份安全的一切訊息。

    「耶?這樣正好啊!我在三天之內,助你救活那位姑娘,我們一起去撂倒你說的「百鬼門」的陰陽人……陰陽師,然後,你再和我合作去做一件事。」

    耶語中並無陰陽師此字,穌亞只好以極不標準的皇語詮釋,直到看到劍傲異樣的目光,才發覺自己的用字有些錯誤。

    劍傲微微一呆,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層面,這人妖打頭就是用非法手段將他請來,讓他全無好感,壓根不會想到「合作」上去。想起自己初來乍到,確然是有求助於人的念頭,但餘習所牽,這念頭一閃即滅,他還是決定獨來獨往。

    此時有人舊事重提,雖然該人幫倒忙與否,尚屬未知之數,然而對方法願力量之強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自己的劍法雖還有幾兩輕重,弱點就在術法的無知,有個人在旁邊互補,面對以陰陽術為主的百鬼,門無論如何贏面都會增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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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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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5:22 | 顯示全部樓層
    「如何?我的提案還不錯罷?」

    「你……要我幫什麼事?」劍傲雙手置於膝上,顯得過度安靜,徐徐問道。

    「嗯,現下還不能告訴你,」穌亞搖搖食指,一臉神秘樣,傲然閉起雙眼:

    「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曉得。」

    「那謝謝,我拒絕。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平生最不喜歡因義氣貿然答應別人,不講清楚,休想他會入彀。

    「你真是頑固耶!」老頭的脾氣真難搞懂,英俊的人妖皺起修長的眉,黃瞳緊盯劍傲睡得背過去的身影:「只是叫你辦事而已,又不是叫你自殺,這樣也不行?」

    「我曾經答應別人在某種條件完成後,無異議替他完成一件事,結果你知道怎麼樣?」仍是沒有轉過頭來,劍傲的聲音如水般平靜:「他的『替我做一件事』,就是叫我結束自己性命。」

    穌亞凝視劍傲的背影良久,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啦好啦,算我輸你,我也不是要你幫我做什麼極難的事,而是……協助而已,」年輕的獎金獵人在提到最末一句時,雙眼放出光芒,語氣略轉異樣:

    「協助我,去抓一個人。」

    「什麼人?」

    「這也要問?好罷,大陸上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暗殺集團,這個集團無分國界,只要肯出重金,由管理的首腦接洽後,無論是名流政要,達官貴人,戒備如何森嚴,獵物怎麼逃躲,只要那個集團的人一出手,什麼樣貴重的腦袋均是簡單落地……」

    「你是說……『山中闇夜』。」

    終肯把身子轉過來,劍傲雙足被縛,只得靠著腰力沿床坐起,黑色的雙眼熠熠生光。

    「沒錯,果然找到你是挖到寶,你對門流國際的情況真是清楚。這個集團的首腦,從沒人知道是什麼人,但是他麾下的殺者卻是大大的出名,其中最令人聞風喪膽,政治家光聽到都要睡不著覺的一位殺者……」穌亞的目光漸次開闊,充滿著無比興奮的神采。

    「你是要抓『流星』,原來如此,難怪你要找幫手。」十指交錯緊握,劍傲凝起雙眉,淡淡說道。

    「就是這樣,我也不要你全權處理,只要從旁協助,我手中握有資料,約在兩月半之後,『流星』會前往日出天照城的『奈河』之上,奉命擊殺一人,如果你我合作,將他擒下,無論死活,那可是獎金獵人懸賞單上排名第二的高額獵物。」同樣十指交握,穌亞的意涵卻和劍傲有所不同。

    劍傲沒去問排名第一的是誰,因為他知道。

    「傳聞「山中闇夜」培植的殺手,都是從三四歲就開始調教起,上一代的師匠自行去擄來一些流離失所,舉目無親的戰爭孤兒,從小訓練,從幼苦行,不合意的便就地屠戮,直到有某一位能夠完全符合殺者標準。而且一但開始培育為殺者,即與外界隔離,為殺而殺,終其一生,至死方休。這件事,你知道嗎?」

    穌亞愣了愣,特別是聽到劍傲那異於平常,微帶激動的語氣:「是有聽過,但不信。」

    「假若那是真的,你還會想要抓那位……『流星』,去換取賞金嗎?」

    「這個……」似乎認真的思考起來,穌亞帶有無限魅力的長眉微微凝起,單手撫向下顎:「我……還是會這麼做罷,畢竟,同情心在這世代裡是活不久的,這世上無辜的人太多,自己活命比較重要。呵,你該不會是那種自以為可以拯救世界的『正義之師』罷?」

    對於這位人妖的回答,劍傲顯然有些驚訝,不起波瀾的眼波竟微微泛起漣漪。

    「不,不是。」他回答,平靜而沉著:「當然……不是。」

    餘音蕩漾在兩人之間,劍傲發現自己對於穌亞的觀感已猛然改變。搭檔,搭檔,他不禁又笑著在心中覆誦這個詞語,他是曾經有過搭檔的,超乎朋友,亦非同事,那種建立於責任,約定,還有感性信任與理性互補上的合作關係……於是他再次回憶似地閉上了眼睛。

    「我已經解釋盡了,彆扭的大叔,你意下如何?」耳裡傳來這樣的問話,咄咄逼人。

    聞言呼出一口長氣,這個決定的掙扎程度並不亞於當初在雲渡山上循聲掉頭的那一剎那,而尤有甚者,像是被什麼重物壓迫了頭頸,劍傲的頭頹然點下。

    「這是答應的意思?」

    「或許罷……」

    仍舊低垂著頭,盯著劍傲那副原因不明的痛苦表情,穌亞對此感到大惑不解,尤其對方的回答是那樣語焉不詳,促使心急的他更加無法定心。

    「不行,我再怎麼想,還是覺得不能相信你……」穌亞焦燥的在室內踱來踱去,突地停下腳步,一手直指劍傲雙目:

    「不曉得為什麼,你這個人給我很危險的感覺,又危險又難以捉摸……雖然我是不怕你,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我要採取必要的確認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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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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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5:55 | 顯示全部樓層
    015 道遠 第五章4

    4

    劍傲睜開眼,凝視他指尖:「所以呢?」

    「我要和你簽定確認此合作關係的合約,以茲確認。」毅然,人妖穌亞思索似地說道。

    聽到合約二字,某項恐怖回憶霎時襲上劍傲的腦袋,意識空白了兩秒,才茫然似地囈語:「無所謂,只要你別再吻我……」被那位龍族少年霸王硬上弓訂了契約的陰影還籠罩心頭,這回他很直接的設了條件,在他的觀念裡,被人妖吻要比被龍族吻還要嚴重,如果再被穌亞冒犯一次的話,他鐵定會二度創傷。

    「你這是什麼話?先不論我穌亞如此年輕貌美,吻你是你的福氣……更何況,締個合約幹嘛要吻你?」穌亞不解的回嘴,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露出驚訝神色:

    「喔……莫非你說的是……和龍族訂約的『締約之吻』,你和龍族訂過契約?」

    「我『被』訂了契約。」滿臉陰霾,劍傲使用了耶語中的被動式,使自己的陳述更貼近現實狀況。

    「真的?你這傢伙真好狗運,連龍族也對你垂青,要知大陸上多少人想和龍族締約而不可得,龍族的生命長,能力強,而且一但訂了契約就永不背離,不像人類這樣反反覆覆,爾虞我詐,而且人化的龍族,不是英俊小生就是絕世美人,光看就很賞心悅目。」

    盯著劍傲驚訝的目光,穌亞侃侃而談;

    「他們足不出戶,就算親至龍族的集散地奧林帕斯──不曉得有多少人曾這麼做過,也不見得能見到一位,何況龍族對於人類的防衛性很強,見到龍族的人類不被當場轟出去就是萬幸,能得青睞而締為契約人的,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天賜神恩了。」

    完全呆滯,起先還以為那位黃金龍少年有自誇的嫌疑,因為自己對於龍族締約之事一無所聞,現在聽穌亞這個行家道來,好像自己被締約是真的純屬榮幸,絕無犧牲,心中不禁大感悵惘,腦中再次浮現那位黃金小龍的身影,以及那獨一無二的彆扭神情。

    「放心啦,我們並不是要一輩子命運相繫──我看你也不想,只是就這兩件事情上達成合約,如何?」反正不過是白紙黑字罷,連對神發誓他都可以視若無物,何況世俗的契約?劍傲在心底暗忖,表面卻不動聲色的微一頷首,正要答應,卻被穌亞揮手阻住。

    「且慢答應,有件事我要說明在前。」穌亞習慣地附手於胸:

    「那就是在這契約訂立之後,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你都要聽我到,服從我,直到整件事情結束為止──變相的說,你在契約期間是我個人的傭兵,或者奴隸,你同意嗎?」

    「你不是才說,你要的是搭檔,不是僕人?」劍傲對這人妖的前後價值變化還真是啼笑皆非。

    「這可不同,我說的搭檔是實質上,那個人要有與我穌亞配合的資格,然而形式上,我怎可以受任何人牽制,與任何人並列?當然是你聽命於我。」穌亞理所當然的拋拋長髮,神色踞傲。

    「真是有趣,」劍傲笑笑,表情不變,語氣已然寫盡他的答案:「真是太有趣了。」

    「現在是你在我手中,大叔,你最好搞清楚狀況,」嘴角揚起,穌亞英秀的臉龐貼近劍傲,強調似的舉高劍傲被緊緊縛住的雙手:

    「要跟我談條件,也是你想辦法脫離我掌握之後,再來計算籌碼,會合理些罷?」

    原本期待看到那高傲的俘虜面露難色,然而對方只是純然一笑,帶點滿不在乎的淡雅。「那麼,假如我拒絕你的提議,你要拿我怎麼辦?」

    穌亞露出訝色,萬料不到他竟敢這樣反問,這小子當真不把自己的身家安全放在心上,雖然臉上掛著微笑,穌亞卻心悸的發現,這位看似歷盡蒼桑的大叔,那雙淡如水的眼眸裡,竟隨時充斥著一股早知死之將至,無憂無懼的覺悟,還有滿懷歲月所造就的蒼涼。

    但是他穌亞那是這麼好擺平的?優越的揚起笑容,不怕死?然而這世上有太多比死還可怕的事。

    「你不怕我強姦你?」天外飛來一語。

    劍傲深吸一口氣,笑容泛上苦意:「你就不能用點高級的威脅?」

    穌亞唇角泛笑,陰謀二字寫滿人妖精緻的臉龐:「那兒的話,性是人生最高級的享受,我的身體有一半是女人,看你這剛才那副被我靠近時的蠢樣子,該不會是個處男罷?」

    微微一愕,劍傲少有地微降姿態,掩飾雙頰微紅,這位人妖的言行舉止實在讓他招架不住:「算我求你,我可以答應與你合作,但是唯一的條件是兩造平等,這樣行不行?」

    所謂得了便宜又賣乖是邁向惡劣的必經之路,眼見一招奏效,穌亞那裡肯就此放手,眼神轉媚,毫不保留的拋向床頭自然反應向後退去的劍傲,雙手再度按上床褥,長髮在榻上流瀉而下,掩住半邊臉頰,身軀尚是男兒,意態已漸轉柔和:

    「我說啊,你現在這麼不情願作我穌亞的奴隸,等到……那個時候,你舔著我纖足求我應允,我都未必同意,且況你怕什麼……?咱們接吻都吻過了,不是嗎?」他每說一句,就逼近床上的人一寸,聲音越轉越微,到最後直似輕聲細語的氣音,唇也只離劍傲耳邊不到一公釐。

    「你說服人的功夫真令在下望塵莫及,」語調微帶諷刺,劍傲凝視那琥珀色眼眸半晌,突地放棄閃避,長長地嘆了口氣。那種似乎看開一切,就要豁出去的表情,讓穌亞幾乎以為他要同意他的提案,唇角再次捉狹地泛笑:

    「怎麼了?你是同意讓我強姦,還是同意我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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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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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6:23 | 顯示全部樓層
    劍傲搖了搖頭,並不言語,垂下縛著黑練的雙手,眼神深邃如無底洞,往空中再次吸取氧氣,終於緩緩地道出一句:「你先看看你裙襬底下的暗袋,是否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聲音淡如流水,笑容在唇邊勾勒。

    穌亞臉色一變,劍傲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似乎讓他自己也想起了什麼,忙不迭的轉過身去,搜索那被撕得稀爛,掛滿東西的洋裝裙襬,劍傲微笑的看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被穌亞著急的手拋向天際,散落到房間四周,然後,憤怒的人妖驀然回首,雙眼的火燄可媲美大陸上聞名的噴火暴龍。

    「你──把那東西藏到那裡去了?可你怎能……不管如何,你三秒內給我馬上交出來!」一步踏到劍傲跟前,右手揪高眼前著微笑小子的衣領,似乎想要藉著眼球的熱度,焚毀那雙黑洞中深不可測的自信:

    「你不交,我就搜你的身!」

    談判守則之七,對方越激動,你就要越冷靜。劍傲擎起微笑弓箭,毫不客氣的還擊:「你搜我身上也沒用,他不在我這裡,而且只有我,才知道他現在座落何處。」

    穌亞不是笨蛋,也知道籌碼與交涉的基本道理,左手拳頭捏出爆栗,右手重重將劍傲往床上一貫,後者骨瘦如柴的身軀撞上床畔牆壁,微笑地望著眼前的人妖以五指撩起額前黑髮,轉身懊惱沉思。

    「你怎麼知道……那個『印璽』……對我來說很重要?」聲音有點虛弱,穌亞的態度終於軟化。

    劍傲咧嘴一笑,輕哂出聲。「你不知道這世上有所謂『賭注』的東西?誰叫你把我逼到盡頭,我才會出此險招。你現在要裝也沒用,人在第一時間的反應態度,通常就會道盡他內心深處所想。」

    修長的身形驀然轉身,劍傲的態度使他無比光火。「你以為不在你身上我就沒辦法?!我嚴刑逼供,難道你不怕?」

    「那你儘可以試試,據我所知,若不是似我一樣有正式學過逼供的技巧,在你逼出供之前,自己會因為受不了殘酷場面而打退堂鼓。」平靜無一絲漣漪,劍傲的微笑中帶有些回憶的苦澀:「你如果有興趣,可以掀開衣襟瞧瞧,隨便一處,留下的雖然不多,但是有些刑傷還是會終生相伴。」

    穌亞不想看,也沒心情去看,他雖在盛怒之中,也分辨的出有些事情不能夠拿來說謊的。雙手抱頭,任由三千根煩惱絲亂垂而下,半晌才不帶聲調起伏的緩緩吐聲:

    「你想怎樣?」

    「第一,先幫我把這些東西解開,這無論如何不是對待合約訂立人的正確方式。」

    知道第一步計策已然半成,妥協不容浪費時間。模仿穌亞列舉式的談判方式,舉高眼前被緊縛的雙手,劍傲不是沒有試過自行脫困,然而這鐵鍊實在了得,亦或許是下了法願,以致無論他怎麼樣努力,竟然多一點細縫也讓不出來,不多時已弄得滿手瘀青,紅點遍布,只得作罷。

    穌亞一語不發,只是伸出修長右指,凌空朝劍傲手腕上的黑色束縛物一點,感受到一道火燄似的熱流穿過黑鍊與手臂之間,劍傲瞠目結舌的看著原本應是無生命的鍊子,霎然間在他肌膚上幻化成一條黑色的小蛇,朝自己猛然吐信一次,然後才如主人般傲然回頭,攀回穌亞肩上,如倦鳥歸巢般地靜靜棲息。

    手臂既然如此,腳部的束縛亦然,眨眼間兩條黑色小蛇已分別纏繞在穌亞身體左右,簇擁主人修長身軀,同時朝劍傲吐出鮮紅舌信。

    劍傲不禁屏息,眼前的穌亞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美感,先不論他是男是女,拋開人類所拘泥的性別成見,穌亞的美界於雌性與雄性之間,黑色的古老圖騰刺青配上不斷纏繞的黑蛇,光滑的鱗片在燭光下閃動著耀眼但不刺目的蘊藉光澤,而那長髮正如一條黑色的銀河,承接著神祕而動人的兩枚琥珀色星子。

    「喂!你啞巴了?我已經解開你的束縛了,你現在還想怎樣?」不滿地挑起其中一隻黑蛇,玩弄他不斷吞進吐出的紅舌,絲毫不懼那可能有懼毒的銀牙,對方的呆滯對他而言不啻是火上加油,穌亞朝他大喊。

    「我本來就沒有想要怎樣,如我之前所說,我答應你合作。」劍傲輕道:「可條件是,你得按照一般的規矩。」

    穌亞怒容滿面,但顯然刻意壓制:「那你立刻把東西還我,我就同意!」

    劍傲完全無所動搖,與穌亞的怒氣成反比地安靜:「你聽過有人在賭博前定出勝負前,先將籌碼交給對方的嗎?」

    穌亞的表情急速由狂怒轉為陰沉,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只怕劍傲此時已然死過一千次。微笑地看著人妖宛如戲劇表演般的豐富表情,劍傲靜靜沉思,然後他望見他舉起手來,平放胸前,一言不發的揚起五指。

    亮眼的紅色花朵在劍傲眼渚中綻開,讓他的瞳眸一顫,紅色煙花在空氣中跳蕩,洴出星芒,根植於穌亞修長微褐的五指上,一指一朵,映照著穌亞森冷中帶有傲然的面頰。

    「火燄……」劍傲難得地露出訝色,望著那鮮紅蕩漾如波光的火影,喃喃吐聲。

    「沒錯,」沉默良久,穌亞終於驕傲地揚起笑容,「火燄」在他容色的映輝下更加光亮:

    「我是……正火象的法願施術者。」

    法願的屬性,如前所述,自前世某哲人的理論以來,一直由風,火,水,土四種哲思中構成世界的元素為基調,統稱法願四象,雖然在前世末期曾一度遭廢棄,他被人鄙夷和懷疑,於歷史的塵煙中退避到無人照應的角落。然而卻被重視傳統,保守的重生人類所重新拾用,成為近代法願理論的原則。

    而火象,被大陸上所有施術者譽為「最華麗,最絢爛的法願屬性」,有句笑話,即被火象法願攻擊的敵人,並非因為威力強大而落敗,而是被那過於目炫的幻象所惑。這歌頌火象法願的諺語,與穌亞這樣的人配合,更加添了他的真實性。

    「凡法願施術者,都必須要懂得如何向自然借取能量,」玩弄著五指上躍動如孩童的火苗,穌亞表情異常神聖,充滿著對己身力量的崇敬:

    「人生下來,一定就對某樣東西有特殊的吸引,有人天生就會囚水,有些人卻一輩子也學不會打水前進;有些人對熱的忍受度很高,但有些人一接近火燄就哇哇大叫。普通人雖然不懂法願,但是只要是人,就一定會對某種東西自然地迷戀或排斥。」

    劍傲不自覺地贊同頷首,邊回望被穌亞卸在一旁的長劍,或許他與劍這樣武具的羈絆就是如此,從名字到靈魂,拆去了劍字,他什麼都不是。

    「但是大部份的人對於事物的趨性,卻不是那麼明顯,尤其在元素上,趨性的差異是非常微小的。一般人就算與火較親近,也不會強烈到走到稍熱的地方就自體燃燒。這世上只有非常少數的人,對特定的元素有極強烈的喜好,或水或火,或風力或重力,而在法願學上,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真正出色的施術者。」

    穌亞的眼神再度泛起驕傲的光芒,手上的火燄在他講述的其間,從火苗變為一顆顆豔紅的火球,再由火球化為燦爛的流光火鍊,在穌亞的周身呈圈狀纏繞,就像星球的光環,以仰慕而眷戀的神態親近施術者的每一個細胞。而處在術力中心的穌亞,竟似一點也不在乎能將精鐵融化的高熱燄芒,神色泰然自若,好像回到自己的家鄉。

    劍傲注意到,在他施術的修長十指上,戴著十枚如薄如紙張,不細看幾乎無法辨別的指環,色彩與火燄同步,只是帶點複雜的成份點綴。

    「然後呢?你的火象資質和合約有什麼關係?」講了半天,最終目的還是在自誇,劍傲對這人妖的過份自信只有無奈。

    「契約必需以神為見證,「宗教法願」不同於公式法願,我是祀奉火的施術者,在神之名下訂約,因此契約,亦需以火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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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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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6:47 | 顯示全部樓層
    以專家口吻靜述著,穌亞玩弄似地抬高兩臂,修長的五指在天空鉤劃,漫舞,眼神亦隨之染色。劍傲的心志已被漫天跳躍的火畫所吸引,燄的熱度雖然極高,但起碼沒有正常火燄應有的,那種毀滅一切,睥睨萬物的熾炎,顯然受到施術者控制著。斑斕的色彩在斗室中勾勒出一幅炫目耀眼的鮮紅刻印,紅蓮火燄,在尾端化作千萬條不同色彩的燄芒流星,極盡藝術之美。

    「很漂亮罷?」背著對象,穌亞似乎很不願意將眼光從自己的法願上移開。

    「你……不會怕熱嗎?」感受到室內溫度因為穌亞的表演而急速升高,床上榻榻米因為高熱捲起,桌上的蠟油融成一團,劍傲渾身汗濕,火燄襲奪了大自然中的氧氣,他的呼吸和心跳同時變得艱難起來。這樣宛如神之怒火的紅色尤物,著實地威赫著人類弱小的靈魂。

    「我為什麼要怕?」似乎在諷刺劍傲的問題,穌亞冷笑道:「我從小等於是在火邊出生,火上成長,我的身體早已習慣與高熱為伍。身為火象施術者,為了要創造能攻擊旁人,克敵致勝的法願,通常要忍受到攝氏百度以上的高溫,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

    「真了不起,」劍傲輕道,這回是由衷的讚嘆,他對公式法願雖然略有涉獵,但也僅止於一般武學者的程度。要知法願的博大精深,就算窮其一生也鮮有達到高手境界,其鑽研之辛,與東土武學並無二致。而且別說幾百度了,就是現在,這種只能讓蠟油融去的溫度,他也要消受不住:

    「那麼,如何以火訂立合約?」

    穌亞一語不發,忽地踱步向前,隨腳踹開周圍桌椅,態度踞傲隨便。和田屋的主人鐵定後悔商借房間,如果他知道幾秒鐘這些家具將有可能全數付之祝融。穌亞卻視若無睹,自負的薄唇傲色微斂,竟是開始嚴肅起來。

    「偉大的吾主阿蒙,創世神阿圖姆,以及吾所崇敬的火之精靈,」語調深沉,祀奉火的祭司逕自定然仰頭,望穿天花板,望向劍傲所看不見的天空:

    「吻你的女兒瑪奧特,將她舉至你額下,以茲真理考驗人心的善惡,審判吾於契約的一言一句,令我不欺於人,亦不受人欺,於阿蒙的庇祐之下,得永生之靈魂。」

    看不出如此自尊自傲的孩子,面對自己信仰的時候,竟也能如此的謙卑和嚴肅,雖然說這些禱詞聽在劍傲耳裡很不舒服,好像現在就有一個傭兵團員活生生立於他眼前一般。奧塞里斯是多神信仰,前頭亂糟糟的神名每每讓他一頭霧水,據說連鱷魚,內臟都有代表神祇,不禁慶幸,還好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不然光是搞清楚那個神守護那個東西就足以令他舉白旗投降了。

    「第一條約定,」

    穌亞自顧自的唸完禱詞,隨即枉顧劍傲意願,自動地進行儀式起來。五指齊張,以火苗在空中刻印,空氣竟似被她憑空燃燒,在劍傲與穌亞之間,留下猶冒火星的黑色灰燼,隨著穌亞手指揮動,黑色的灰燼化作文字,竟是劍傲所看不懂的計數符號,料想是奧塞里斯的古文字;

    「於眾神偉大名下,您的子民在此締結火之契約,此約所及,雙方需確實遵守,互信互助,不可妄自損傷對方性命,惡意毀損契約,違反契約之人,將會墮入冥世,永受罪燄焚燒。」

    「真是麻煩,你乾脆直接說,「違反契約的人,就死定了」,這樣不是比較快些?」劍傲語帶嘲諷卻面帶微笑,對於那些信仰,他一向是不予置評,但是事關自己安危,仍不免要微詞兩句。

    「這樣太沒藝術美感了,」瞄了劍傲一眼,穌亞的語氣傲然:「契約既是以神之名訂立,自然要用神般高貴的語言,像你這種人自然不懂,你還有別的意見?」

    劍傲笑著作了個「請」的手勢,微微搖了搖頭。

    「沒有意見,我就繼續下去,別說我沒有詢問過你。還有第二條規約:合作其間,雙方都不得探究對方隱私,逼問彼此的身份,這點我堅持。」穌亞帶燄的手指飛快舞動,好像怕劍傲反對似的,寫得又快又急,在第一條規約下完成第二行簡短文字:

    「如何,可有意見?」

    「正合我意。」笑容如常,劍傲在心底暗暗叫好。本來這條他想要自己提出,又怕對方起疑,現在由穌亞自己劃下制限,那是再好不過。

    「第三個約定,相信對你會很有效用,」斜眼瞄向仍舊微笑的劍傲,穌亞的臉色明顯餘怒未消,寫字的手掌驀然僵硬,半晌逼出發狠的一笑,五指凌空橫劃,表情猙獰,火燄苗在他英秀的眉間跳動,映著琥珀晶瑩欲滴:「我們得學習坦承,第三條規約,吾人彼此可以有所隱瞞,然出口所言,必須坦承互信,不得意存欺騙。」

    原以為劍傲必定抗議,那知他卻只有輕點下顎,凝視燭與穌亞法願火光中的空隙,沉默半晌,思索似的流出字句:「基本上同意,但要加上但書──『若以對敵之所必須,情勢之所迫使,或因其他任何善意之理由,而互相欺騙,隱瞞者,不在此限。』,如何?」

    穌亞一呆:「為什麼?」

    「你應該略知兵法罷?就算沒讀過,也該聽過。」黑色的雙目露出旁人難解的漫天光采,劍傲雅然一笑:「有個相當重要的原則──『要騙倒敵人之前,先騙過自己人』,懂嗎?」

    穌亞不笨,經劍傲若有若無的一點,已知其意,但隱隱約約總覺得這但書有些破綻,一時卻抓不出來,只得礙然頷首,如麥桿般的褐色雙手柔美地劃動,令人費解的一串火之文字又躍動在原先的黑燼後方。

    「第四呢?」斜眼望向劍傲,穌亞亦驚訝於他對條約文字的熟悉,而且為了配合自己的破皇語,這個上皇人,竟全程用耶語和自己溝通,雖然說小處稍稍聽得出上皇口音,然而用字,遣詞和流暢的程度,實不輸本土使用者。這使穌亞越來越後悔自己訂下的第二條規約,比起自己私密曝露的危險,他更好奇這個陌生大叔的過去。

    既然在訂約上對方比自己還熟悉,乾脆讓出主動權,反正就算由自己主導,這小子仍是會有意見。

    劍傲瞧出穌亞用意,抬起臉來一笑:「你要讓我自己說 ?」

    「對,反正我也想不出其他的了。」真不喜歡這小子一副深不可測的笑臉,穌亞凝視火燄逃開。

    「無論法律條文或條約條文,文末都還會有兩樣東西,其一為如何『釋』,其二為如何『修』,修就不必了,你的火之契約亦非文書契約,而且只有你會操縱。現在的問題是,假若我們兩個對規約的內容有不同的解釋時,聽誰的?」

    穌亞凝起眉來,這問題確實頗難解,他竟一時沒有想到。「猜拳決定?」

    「有個更好的作法,」瞇著眼瞧著自己的五指,穌亞沒發現劍傲隱在嘴角的笑意:「我們找一個沒有利害關係的第三人,把我倆的意見都告訴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樣豈不更公平?」

    「好是好,可是找誰?」

    「找誰無所謂,就爭執發生後見到的第一人,如何?」雙掌合十,劍傲微笑著撫撫五指。

    穌亞思忖半晌,確定劍傲所言沒有問題,反正就算他再聰明奸險,也無法控制所見到的第一人是誰,於是又一頷首,單指輕劃,在半空中寫下古拉文的火紅數字「四」。

    「第四條規約,若發生契約條文解釋不同……」

    「『歧義』。」劍傲笑著糾正他的用詞。

    「若發生解釋之歧義,以發生爭執時所見第一位無關第三人,做為裁判之歸依。」竟然被一個上皇人糾正耶語的用詞,穌亞打從心底泛起強烈的不爽,臉上竟微微發紅。

    「很好。」劍傲在穌亞的指尖點下最後一個火苗後,怡然點頭。

    「還有嗎?」寒著臉,穌亞把心中的悶恨全寫在臉上,新仇舊恨混在一起,何況他還是在半脅迫下定平等契約的。

    「大致上沒有了。」還是不要逼得太緊好了,劍傲忽然發覺這位愛耍小聰明的十八歲人妖,實際上不如他想像的老練,只不過天資確實驚人,若是一下太打擊他,只怕扼殺民族幼苗。

    「沒有是罷?好,最後一條由我訂,」出乎意料的沒有結束訂約,穌亞終於泛起惡劣而微帶報復意味的笑容:

    「第五條規約,『契約終止之前,訂契約的兩方當事人,必須共同行動,除非必要的暫時分開,在達成雙方解除契約條件之前,都得形影不離,晨昏共處。』,這條我不準你修,你同不同意 ?」

    「萬一遇到意外,比如說你失足跌落山崖還是怎樣,非分開不可,那要怎麼辦?」神色如常,劍傲笑著問道。

    「……那你也得來找我。」思忖半晌,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思維確實比自己縝密,只好無奈答道。

    盈滿火燄的指尖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劍傲也知道形勢比人強的道理,反正他還預留了一個穌亞至今未發現的契約漏洞,目下保命要緊,遂一長嘆:

    「算你厲害,我同意。」

    「算你識相,訂約儀式終止。」模仿劍傲的口氣,穌亞得意的揚起唇邊,然後倏轉嚴肅,雙掌如掬起什麼液體似的由下至上僅慎的撩起,直到舉高過頭,方喃喃吐出詩句:

    「以你偉大阿蒙之名,在真理女神Maat羽翼之下,拉神的子民於此訂立永生契約,以火為戒,永矢咸遵。違此誓者,遁入冥府,以火為懲,永世不得轉生,您忠誠的子民,穌亞 . ……拉美西斯。」由於訂契約必定要用真名,穌亞猶豫了一下,終是連名帶姓的以火燄在已成黑色灰燼,猶帶幾點星火的契約文字下方署名,斜眼偷望劍傲,卻見他並無特殊反應,才鬆了一口氣。

    「換你了,大叔,你叫什麼名字?假名可不行,一個人的真名亦是靈魂的標記,在入冥府接受審判時,冥界之王奧塞里斯亦是根據名的言靈,來定奪死者的罪衍。」

    「那麼那位冥界之王必定是個閒閒領薪水的公務員,只會公事公辦,渾不懂得變通的道理,姓名是後天所給予的,乃身外之物,竟然只看姓名而認不出人格或人心,這不是太本末倒置了點?」

    「你再多說一句。」火燄在身後驀然升高,顯然劍傲汙辱到對方的信仰,穌亞平靜的沉默正代表著深層的憤怒,這無論在那一個宗教裡,都是足以引起戰火的嚴重情事。

    「你就算這樣對我也沒用。」要說劍傲最不怕的,就是威脅,表情一無所變的玩著指甲:「我沒有信仰,也不打算有信仰,眾神對我來講只是個屁。且況規約第二條,是不可打探對方的隱私,我的姓名就是我最大的隱私之一,你一開頭就不遵守,這約要怎麼訂?」

    穌亞深深的凝視著劍傲不露一點感情的黑色瞳眸,似乎未從他適才的調侃中平復過來,半晌長長一嘆:

    「你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彼此彼此。」恢復了笑容,劍傲回敬表情已逐漸和緩的人妖。

    「那好,劃押這種東西,也有對付不會寫字之人的辦法,」不著痕跡的輕諷劍傲,穌亞恢復了點自信的笑容:「你手給我。」

    劍傲依言伸手,對穌亞的諷刺毫不介懷,已略略知道他的用意,伸手搭入穌亞手心。法師抓著他手,將他細長而乾瘦的五指貼近火之契約末尾之處,霎時蒼黃的指節燃起烈燄,於穌亞花俏的簽名灰燼旁,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烙印。火燄旋起旋滅,檢視被火掠過的手指頭,竟毫無燒傷痕跡,不禁大感有趣。

    「儀式完成,雙方領收契約。」還未回過神來,穌亞用來揮灑火燄的單手一揮,黑色文字消融,飄散在空中凝成無數星火,聚結成一個劍傲所不認得的形象,那影像又逐漸淡化,同時化作兩道紅流,在劍傲瞠目結舌之下,各自鑽入兩人體內,消失無蹤。

    「火之契約是很嚴苛的,」穌亞安靜的接受火燄的逸入,邊垂下施術的雙手,唇邊露出詭異笑容:

    「以神之名立誓所訂的契約,將會和你融為一體,如果有朝一日你背棄契約,無論程度,藉口為何,必受冥界之火焚燒而死。]

    凝視著火燄陷入而隱沒,身體的表面並無一點異樣,甚至連半點痕跡也不留下,深知穌亞此言絕非兒戲,自己和人的羈絆又多了一椿,年輕的劍客不禁深深嘆息。

    「既然這樣,我可以離開了?」心中記掛霜霜的事情,他已經在這裡耗下半日,決定不眠不休的打探百鬼門的消息。

    「你該說『我們』,」穌亞強調似地道:「才剛訂了契約就忘了,若是你蓄意逃走,這個約定的法願效力比你想像中的還強,你可不要當作兒戲。」語調雖然仍是盛氣凌人,但劍傲發現,傲然的威脅之中,竟不乏關心的意味,似乎怕自己一不小給火燄吞噬了,不禁心中一動。

    「是的,『我們』,」不動聲色地捏住胸口,劍傲很快止住那種想法,淡然一笑:「我的事情越早辦成,越能早點強迫我去為你辦事,不是嗎?」

    「慢著,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似乎頗為懊惱自己竟會輸在這種地方,穌亞的口氣既焦燥又沮喪,劍傲訂約前的那一著,看來打擊他過份自信的自尊心甚大:

    「約也已經簽訂完了,而且每一條都是在你同意之下,根據兩造平等原則簽下的。既然如此,你可以把那東西還給我了罷?」

    「這世上比我聰明的人還多的是,只要有這種想法,就算被你智擒,我也不怎麼傷心,」善於察言觀色,劍傲立時看透他心中想法,似乎安慰他的心情,不自覺的脫口而出。跟著嘴角泛起一個淡雅,戲謔,如微風一般的笑容:

    「你現在摸摸你丟在一旁的襯衣口袋,那樣你說的『印璽』應當在裡頭,我只是襯撕裂你裙子的當下,見到那樣東西收藏方式特別,所以臨時起意,幫你換了個地方而已──我一向都會為自己留個退路。既然我自己身上藏不了東西,當然是借君處一用了,你難道沒想過我一昏迷便被你縛住,那有時間偷你東西?」

    穌亞真想立刻殺了這奸詐內斂的小子。

    ─道遠˙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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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7:20 | 顯示全部樓層
    Vol016道遠 第六章

    「活著不一定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件壞事,不是嗎?」

    ◇    ◇    ◇

    1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句話不只適用皇朝的農人,似乎也挺合以勤儉計較著名的天照城商賈,才五更天,路旁丸子舖已紛紛搭起了竹架,各色商行,旅店,也彷若被天光催醒了似的,伸緊懶腰展開嶄新的一天。

    一個嶄新的一天對任何人來講,似乎起碼都是充滿希望而愉悅的,除非這個人生命所剩無幾,或者大限迫在眉梢,才會對將至的一天,倍感壓力。

    「喂喂喂……你臉色蒼白的跟紙一樣,好像快死了似的,沒事罷?」

    「我只是沒有睡好罷了……」

    「誰叫你這麼疑神疑鬼,真是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疑心病像你這麼重的,我都已經和你訂立契約了,你到底還在防我什麼?」極度質問的語氣。

    「我沒理由相信一個用法願把我綁來,還以逼姦的方式迫我就範的人妖,這叫警覺性,不叫疑心……而且我頭好痛……睡不著……」一連串輕咳聲。

    「你別在這睡著,喂,快起來!那樣我還要照顧你……」

    初冬的清晨越發冷冽,寒風徐徐吹過家家戶戶的門扉,促使他們緊閉起來,時近日出的新年,純樸的民眾在門庭懸上了短竹竿,草繩和玉串,向外飄揚入北風的召喚裡,迤邐整條長街,為淒冷的季節,添上幾許節慶將至的歡樂氣息。

    但是這股生氣卻一點不適用剛從和田屋溜出來,年齡看似相差懸殊的兩位「男子」身上,擁有古銅色肌膚的英挺少年赤裸上身,扶著一個滿臉陰鬱之色,臉如金紙,一副病入膏肓的「中年大叔」,以近乎掙扎的姿態顛顛倒倒地從屋內跌了出來。

    對穌亞來說,時間越往後推,他就越後悔牽扯上這位大叔,昨晚他躺在榻上便即刻呼呼大睡,劍傲卻堅持不肯與他同睡。受制於契約,劍傲既睡不著又不能離開,就這麼在桌邊坐了一夜,別說他原本就有病在身,現下二度著涼,兼之睡眠不足,身體狀況再次急轉直下。

    現在可好了,他堂堂火象法願師穌亞,一夜間變成照顧病人的看護,好處沒得多少,反而麻煩牽扯一堆,不禁開始後悔自己平生所為之事中,或許要以此最為吃虧。

    「你這個樣子,我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去探尋你說的『百鬼門』?要把天照城找過一遍,少說也要花點體力,我可不想和一個病入膏肓的傢伙一起行動。」望著劍傲因為冷風而不住噴嚏咳嗽齊來的模樣,穌亞大搖其頭。

    「你可不可以先把上衣穿起來?現在是農曆十二月天……看得我不冷也凍著了……」一樣沒法妥協穌亞的行為模式,劍傲直起身軀淡淡說道。

    「天氣這麼熱,你叫我放棄打赤膊,我不被悶死才怪,」穌亞不屑地一拂長髮,一副想將他們束起來卻又捨不得的模樣,劍傲現在才見識到人妖冷熱顛倒的特性,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穌亞接口道:

    「這並非重點──我們要從天照城的那裡開始找?」

    劍傲聞言一愕,隨即朝他眨了眨眼,眼光中有些許笑意。「你知道天照城有多大?」

    穌亞被他看得有些不安,瞥過臉道:「我不過就第一次足履天照城,你期望我多熟悉這鬼地方?」

    劍傲踏前一步,以足劃土,在地上描繪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框,再將那方框粗粗分作幾格,然後隨便從方框的中心剖開一橫,當作奈河,腳尖輕點位於北面的缺口,

    「天照城作為日出的首都,那是仿皇朝的皇禁城所見的,我故鄉首都是東土第一大城,長寬約在八ˋ九公里上下,天照又比皇禁城再小上一點,但好說也有五十見方公里,坊數多達五六十個,城郊的範圍更是無遠弗屆,是貧農和非法集團的集散地。」

    他足下一移,劃入一條粗製濫造的街道:

    「而我們所在的地方,臨近天照的古街『推古』,是城的東北方位。莫說百鬼門是否有固定場域,我們並不曉得,就算他只是極普通的一間民宅,光挨家挨戶也要找至白頭。」

    「你常過來這裡?」穌亞難得地露出敬佩之色,凝視著那方位甚準的地圖。

    「兩次。一次純是路過,另一次因為某種原因,我用這兩條腿跑遍了整個城,竭盡心力地在城內竄高伏低,找一個可以躲藏的角落──假如一個人曾經有過這種經驗,想要不把每一戶人家門前有幾根草數清楚都難。」劍傲淡然苦笑,突地彎下腰來,咳嗽聲接連,咳得身體微顫。

    穌亞看得在一旁大力搖頭:「你仔細點,我怕你這老頭感冒沒好,反倒變成肺癆──這病可不知害死過多少東土的紅顏豪傑,我有許多皇朝朋友都死於這種病,剛開始總以為只是普通感冒。你要是死了,我捉流星時還要多麻煩些。」

    穌亞邊說,見他咳得越來越是厲害,微一心軟,伸手便攙。這人真是輕得可怕,他在托他進屋子時就深深這個麼覺得,與他高大的身材全不相符,好像全身除了骨頭,還是骨頭,連靈魂的重量也沒有。

    「呵呵,學那東土美人……咳,吹氣如蘭,咳嗽時帕子一掩,就是一泓鮮血,不也挺美?」自我嘲解,劍傲無奈地開著玩笑。

    「那前提是你須如我一般是個美人,一顆骷髏頭咳血死了,別說美感,連讓人一灑同情之淚的資格都欠奉。」不因對方生病而收斂,穌亞的話語簡直就像毒蛇的紅舌。

    「至少我還是個正常男性的骷髏頭。」劍傲正色輕道。

    穌亞瞥過頭不理他,心中忖踱著,若是這種情況再持續個一二月餘,他自尊的利刃,不知還能留在鞘裡幾時?突地神色一凝,露出沉思樣:「你說的『百鬼門』,既是『陰陽師』的門流,那麼所謂的陰陽師,是否也是專業的施術者之一?」

    劍傲單手托頤,倚靠身後高牆:「你聽過重生大陸上的『五占』……?」

    「東土的『魂占』……原來是這樣!」跟穌亞說明一件命案所花的力氣,大約是跟霜霜解釋貓為什麼要抓老鼠的十分之一,人妖的理解力格外驚人,這也是劍傲為什麼尚能忍受與他合作的原因。

    「也非所有的陰陽師都是『魂占』,據我所知,只會些方陣雜術,招搖撞騙的假術士,這世道上所在多有,其中又以陰陽寮裡比例最高。可百鬼門既身為天下邪鬼之首,他的陰陽師必不會是冒牌貨。」

    穌亞聞言微微頷首,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可記得那天麵店前面,在我控制的忍者將要傷到那小姐之時,有隻狐貍樣的生物,壞了我的好事?」

    「嗯?你說那隻狐貍,抱著我的那隻還是叼走手裡劍的那位?」其實劍傲的毒渾不亞於穌亞,只是一個來明的,一個走暗的,而後者往往比前者更要讓人氣惱。

    「存於地獄深淵的火燄精靈,以奧塞里斯之名,伏請應允我穌亞的召喚…………」

    「好,好,我知道了,煩請法師大人息怒。那隻黃褐色的生物──你也覺得那是隻狐貍,那漂亮的令人炫目的狐貍,應是有人豢養的。」劍傲微笑地望著穌亞眼瞳中的火象法願,若無其事的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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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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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7:34 | 顯示全部樓層
    穌亞搖了搖頭,眼神突地嚴肅起來:「不,那不是真實的生物,那是由術力所鑄,類似於神都獨有的隨侍獸,非由大自然賦與的生命,而是由術者創造出來的虛擬形象。」

    「……莫非是『式』?」劍傲微現訝色,他對術力的敏感遠不如穌亞身為專業的素養,聽他如此說法,微一思忖,喃喃以皇語唸誦那神秘的名詞。

    「式?」

    「好像是一種以術力為基,符文為召喚的方術,所創造出來專為東土術者辦事,探查,或當先鋒打手的玩意兒。如果是陰陽師的話,似乎尚有其特別的名稱,叫作『式神』。」努力挖掘自己道聽塗說來的術法常識,將他拼湊成一個解釋,卻見穌亞聞言低下了頭,似在沉思。

    「所以說……那個操縱狐貍『式』的人,會否跟『百鬼門』有所牽扯?」

    「那麼這個人可不是壞人,」劍傲笑了笑:

    「要不是他的『式』,恐怕那個『小姑娘』就要傷在你的手下。」

    「那個小女孩聒噪的很,微末本領,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教訓一下怎麼行,」穌亞橫了他一眼,傲然的一仰頭頸:「既然那是術力的產物,那就好辦,我可以術感術,探察出那隻礙事狐貍的主人──你說的『百鬼門』看來神通不小,術力也必是不弱的,強大的術力天下找不著幾個,在天照城內範圍就更小。運氣好的話,或可尋線找到此門的下落。」

    順便報一箭之仇,穌亞在心底暗忖。劍傲微微頷首,當作同意,因為他已咳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穌亞緩緩舉起施法兩手,作勢空中:

    「使用水神的『塞貝克之鏡』是最好的方法,但因為象限的關係,我被禁止向水神祈禱……不過還是有方法,我可以操縱我的僕人,蛇妖阿波非斯,為我穌亞代勞──Summon my Apophis,come to my side……」

    穌亞的聲音十分好聽,無論男聲或女聲,均帶有一股醇美的吸引力,這聲音融進神秘的術語中,端是醉人,手指順著他的語聲擴大揮灑範圍,膚似柴薪,在掌間自體內鑽木取火。

    劍傲瞇著眼睛,等待下一場火宴的款待,卻見竄燒的火蛇蔓延到半空,突地似遇見了天敵,扼住了頸子而從中斷絕,隨即冉冉漫滅,不禁大感愕然。穌亞對火燄的受挫似也微覺訝異,突地臉色一闇,懊惱的放下手來,臉上的表情寫盡了咒罵的詞語。

    「怎麼了?」望著那雙頹然垂下的手,劍傲對此不解。

    「可惡……我就有預感,這玩意兒撐不了多久,都是你這老頭的錯!就是因為和你締結火契,大量消耗燃媒的結果,才會如此快地能量用罄,否則以他的原始效力,原來可以再持續個一月兩月的……」

    穌亞不滿地狠瞪著他,嘴裡嘟嚷著對劍傲來說是無字天書的抱怨,完全不理誰是這場合約的始作俑者,罔顧他的無辜和不解。

    「什麼意思?什麼叫『大量消耗燃媒』?」劍傲終於決定打斷對方,開口釐清疑問。

    穌亞橫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懶得理他的欠扁表情,隨口問道:

    「你不覺得我和其他的西地施術者,有何相異之處?」

    「相異之處?」劍傲微微一愕,將穌亞的施術過程在腦海中輪轉了一遍,再聯繫到他的穿著,作為,態度,驀地瞥到了穌亞戴著戒指的十指,心中一動,頷首道:

    「嗯……喔,對了,你沒有……法師應有的『法杖』。」

    他所見過的西地法願師不多,又因為穌亞施法起來是這樣的自然和流暢,好像天生法願就連根地長在身上,使他完全沒感覺到他少了一樣正統施術者所必備的事物。

    「是的……因為我嫌難看!法杖雖然是很好的術力媒介,但是拿個長杖看起來不是正經八百的,就是一下子老了十多歲,這世上白癡才會持杖,我的施術媒體是這個。」

    無視於自己的罵詞已經把世界上大部份的法願師都詬病進去,穌亞邊說邊慢慢舉起濕土般反映陽光的褐色五指,在逐漸光華的晨曦裡,手上的十枚薄戒閃動著似要奪取高空的烈燄,複雜如花崗岩的質地夾帶著血漬般碎紋,更增添其神秘的氣息。其內壁緊緊地貼黏主人肌膚,直至透明,紅色的幽光與膚色相映成趣。

    「『熒惑』。」穌亞喃喃唸道,讓薄指環在指縫間相擊出清響,沒想到那材質看似薄弱,卻十分地堅實:「在古奧林帕斯語中是『火星』的意思,是所有火象法願的最高媒材──你知道『燃燒』的三個條件嗎?」

    劍傲很快地搖了搖頭,就一個東土人來說,他對法願已算知之甚詳,那跟他以往生活的背景略有關係,但是這類專門知識,他還是要舉白旗投降的。

    「『氧氣』,『燃點』和『可燃物』,」穌亞道,一面揚起下顎滔滔而談:

    「想要施展火燄法願,這三項要素絕缺一不可。他們是火燄的種子,可以培育出術的幼苗。氧氣充塞我們存活的空間之內,唾手可得,毋須費心;燃點是材料開始燃燒的最低溫度,聽憑術力控制,一個火象施術者的術力越強,技法越熟,所能造就的火溫便相對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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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7:47 | 顯示全部樓層
    「最後一項,也是火象不同於水象等其他法願中最麻煩的一項──就是火燄這玩意兒無法憑空出現,需得要有承受上述一切的可燃之物,法願術語中,稱他作『媒材』,透過媒材,術力才得以實體化。」

    劍傲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不是法願師,那真是他這輩子最值得感謝的一件事。

    「而這個,就是最佳的燃燒材質,世易的媒材還有『祝融』,『阿戚尼』等等,但都不若『熒惑』的質輕和持久,他的雜紋即是火燄的種子,當術力引動時,會脫離戒指而逸出,與空氣間氧氣的悸動揉和,達成火象法願的條件,進而創造火燄的神蹟。」

    穌亞感嘆的仰起了頭,竟似被自己的話感動,越講越是慷慨激昂,半晌目光觸及黯然失色的熒惑,神色很快地便隨著媒材一起暗下,重重一跺地面:

    「嘖,討厭,這麼一來,就又要跟『那些傢伙』打交道了……」

    邊說邊十分懊惱的放下五指,他把十枚薄而精緻,然而卻失去光澤的指環一一褪了下來,重重一灑,讓他在地上做彈跳訓練,跟著順勢支起了頤。」

    「那些傢伙?」劍傲輕輕覆誦了一次,穌亞的世界對他而言彷彿火與影,截然不同。

    穌亞斜睨了他一眼,卻不回答問題,一甩背上束袋,轉身道:「我們得找個地方坐下,最好是人煙稀少,不受人干擾的所在,否則在大街上,我沒法和『那些人』進行交易。」

    還來不及問清楚,以穌亞雷厲風行的個性,不由份說地便拖著劍傲進到離兩人最近的一家店裡,穌亞認不得皇文,因此渾沒看懂那門吊簾上寫著的店名「陸羽」二字,只一連疊地嫌那門作得過於矮小,竟要高大的他彎下腰才能順利挺進。

    一進門,穌亞想當然爾地愣在當地。

    「沒想到你對品茗這麼有興致,一挑就雀屏中選此處,我倒是看俗了你,」劍傲在穌亞身後矮身鑽進,笑著調侃輕道,拍了拍他一副厭惡疑惑的肩頭。

    原來吊簾後是一家饒有禪意的茶館,在當時代的日出隨處可見,劍傲在看到店名時早已知道。館內茶香瀰漫濃郁,足以讓不習慣的穌亞嗆得皺起眉頭,茶館的四壁是六角型的洞窗,以不對稱的方式散狀添加室內的陽光,每一道陽光均指向一座以榻榻米隔開的私人雅座,碎花的坐墊散落其上,圍住中央小巧雅緻的一方茶几。

    既然已經進來,兩人也不好再退出去,只得挑揀了角落的一個雅座,雙雙安頓下去,穌亞的皇語極差,全憑劍傲和女侍溝通,他自己則望著送上茶几來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看似跟喝茶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各色用具發愣,爐子和茶壺還好理解,但是那些看起來像拂塵,盒子,竹箸的東西,就不是他這與西地人所能參悟得透了。

    「日出的茶道已經超出品茗的境界,而是到了一種儀式性,學問化的誇張精緻程度,重點在怡情,養性,藉由喝茶而培養情趣,展現身份,而非該茶好不好喝的問題,我看過茶館裡的人喝茶,食指圈般大小,尋常人一口即可飲盡,」劍傲望著那杯清淡如水的抹茶,露出輕笑:

    「好好一杯茶水,日出人就愛把它左轉右轉,攪東倒西,搞得人頭昏,還好只有茶道,沒有酒道,否則連喝個酒也要這般麻煩,我可消受不了。」

    「早知道這是茶館,我就不進來了,茶這種東西,在西地是閒來無事的貴族仕女才有癖好玩弄的事物,這東西會消磨人的心志,還不如一杯伏特加百分之八十的血腥瑪麗。」穌亞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逕自拂了拂五指,神色懊惱至極。

    「你半句話也不說的把我拉進這裡,到底想做什麼?」先不去質疑酒精比例那麼高的調酒到底還算不算血腥瑪麗,劍傲搖了搖頭,替他斟了滿滿一杯清茶:

    「我現在可沒有時間在這裡慢慢的喝茶,聊天,你說的『那些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

    穌亞半閉著眼,回答的語氣中充滿挑釁意味:

    「有一種民族,生於庫姆蘭森林,遊動的首都名為『猶大』,自稱神的選民,民族流離顛沛,因而無法務農。所以其中成員多半營商,從事金融行業維生,被西地人稱為『勢利狡詐的民族』,因而處處受到迫害追趕,其首領必須是一對夫妻,通稱『迦南之王』……」

    劍傲微帶苦意的笑了笑:「得了,你也不需用民族知識來考倒我,『約宗』妖精(Fairy)的事情,好歹我和西地有些淵緣,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原來如此,你是說約宗的商人。」

    提到妖精,劍傲心頭不禁一凜,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床上公主的身影。想起那一頭紫雲,如今仍深陷在囚籠裡,心中不自覺一揪。

    雖說是庫姆蘭森林的妖精,其實族裔也有許多種,被穌亞稱作「約宗」的妖精,原形格外嬌小,因此便於在各類交易場所穿梭,因此深受特殊行業的地下市場喜愛,有些人稱呼他們為野妖精。而霜霜的母親顯屬另一支,體型和人類並無差別,追隨森林的妖精女王,信奉庫姆蘭傳統的泛神信仰,人數較少,屬於妖精的統治階級。一面想著妖精的種種,穌亞的抱怨聲已連疊而來:

    「如果你真『認識』他們,你就不會用這麼平靜,這麼淡然的語調來述說他們的名!」穌亞的杏眼射出惱怒的紅光,聞言英氣的臉上微微顫抖:

    「約宗那些混蛋商人!身子小小的,挖錢卻比什麼都厲害,欺負異地的法願師尤為囂張,明知道『熒惑』是火象法願師必備的施法材質,卻故意哄抬物價,導致我履行一次工作的所得,大約只夠用來購買十枚『熒惑』之戒。下次那個非法願商的約宗精靈被我逮到,我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嘗嘗欺壓我穌亞的下場……」

    劍傲笑道:「可惜他們身子既小,人又機伶聰明,一聞危險迫近之聲,即刻集體遷移,長年以來流離失所,養成他們機動應變的個性,尋常人想要逮到他們,可不容易。」語畢,似是被其牽動所感,竟少有的微微嘆了口氣。

    「而唯一肯接近旁種族的約宗商人,卻因法願師的世界公約,享有絕對人身安全,只消動他們一根手指頭,你這輩子休想再取得任何法願材質。若非如此,那裡逃得出我穌亞的手掌心?」穌亞彷彿也被對方所感,聽著那聲嘆息,氣勢瞬間餒了下來,像顆消氣皮球:

    「所以說……世上無論再優秀,再強悍的人,為了生存下去,總還是得為吃飯而辛苦,人類,妖精,翼人,半獸人……不論那一個種族,一群人努力一輩子,就是為了努力活到該死的那一刻,這樣的世界,到底是充滿希望呢,還是愚蠢可笑呢?」

    聽這那尖削刻薄的語氣,劍傲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言語。輕輕撥弄茶盅表面的一扁葉舟,讓他在許多茶葉中沉浮掙扎。

    「罷了,該做的還是得做,懦弱的人才會永遠自怨自哀。」

    察覺自己過度多愁善感,而且他竟在這宿敵兼搭檔面前表露感性的一面,令他頗覺有失尊嚴,尤其劍傲的目光又是這樣饒富興味的欠揍。

    穌亞忙不迭眼赭抬高,凝然望向茶館的天花板。一串費解的字句從法師形狀姣好的唇中逸出,這似乎並非法願的咒語,而是類似禱詞的詩歌,但劍傲卻無比陌生,流淌的字句間隱藏著大河民族般的軔性,彷彿從那柔美的文字結構裡,可以窺見某種信仰所構築起來的辛酸。

    「這是古約宗文字『希伯來文』,」不等劍傲詢問,穌亞自行望著遠方加注道:「憑此咒文,散落世界各地經商的約宗精靈,將會獲得召喚而前來此地,與我進行交易。」

    劍傲點了點頭,還來不及回話,一抹微弱的光暈忽地在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綻放,像是畏怯著什麼似的,那光暈放了又縮,縮了再放,探測似的閃動著,直到穌亞的手掌警告似地重重一敲桌面,那光芒才猛然四溢,然後從光芒孕育之花的中心,騰浮出一個嬌小的身形。

    「僅遵您的召喚,吾尊貴的法師大人,請問您高姓大名,族系為何?」

    一個禮貌而試探的聲音緩緩隨著光芒的漫滅而擴大,籠罩住穌亞不耐的目光。劍傲興味昂然地看著眼前身高不到十公分的小生物,看來是個男性的妖精,拍動一雙近似透明的翅翼,以視線所難以捕捉的頻率上下掀動著,態度恭恭敬敬,臉色閃爍機靈,與穌亞憤怒沉恨的臉色恰成對比,促使他在一旁露出了隔岸觀虎鬥的淡雅微笑。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我要向你交易一樣事物,即火象法願的媒材『熒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毋需廢話。」穌亞鐵青著臉,黃瞳染上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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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1-27 08: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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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18:00 | 顯示全部樓層
    56#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05-12-8 10:45 PM  只看該作者
    Vol016道遠 第六章

    「活著不一定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件壞事,不是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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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句話不只適用皇朝的農人,似乎也挺合以勤儉計較著名的天照城商賈,才五更天,路旁丸子舖已紛紛搭起了竹架,各色商行,旅店,也彷若被天光催醒了似的,伸緊懶腰展開嶄新的一天。

    一個嶄新的一天對任何人來講,似乎起碼都是充滿希望而愉悅的,除非這個人生命所剩無幾,或者大限迫在眉梢,才會對將至的一天,倍感壓力。

    「喂喂喂……你臉色蒼白的跟紙一樣,好像快死了似的,沒事罷?」

    「我只是沒有睡好罷了……」

    「誰叫你這麼疑神疑鬼,真是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疑心病像你這麼重的,我都已經和你訂立契約了,你到底還在防我什麼?」極度質問的語氣。

    「我沒理由相信一個用法願把我綁來,還以逼姦的方式迫我就範的人妖,這叫警覺性,不叫疑心……而且我頭好痛……睡不著……」一連串輕咳聲。

    「你別在這睡著,喂,快起來!那樣我還要照顧你……」

    初冬的清晨越發冷冽,寒風徐徐吹過家家戶戶的門扉,促使他們緊閉起來,時近日出的新年,純樸的民眾在門庭懸上了短竹竿,草繩和玉串,向外飄揚入北風的召喚裡,迤邐整條長街,為淒冷的季節,添上幾許節慶將至的歡樂氣息。

    但是這股生氣卻一點不適用剛從和田屋溜出來,年齡看似相差懸殊的兩位「男子」身上,擁有古銅色肌膚的英挺少年赤裸上身,扶著一個滿臉陰鬱之色,臉如金紙,一副病入膏肓的「中年大叔」,以近乎掙扎的姿態顛顛倒倒地從屋內跌了出來。

    對穌亞來說,時間越往後推,他就越後悔牽扯上這位大叔,昨晚他躺在榻上便即刻呼呼大睡,劍傲卻堅持不肯與他同睡。受制於契約,劍傲既睡不著又不能離開,就這麼在桌邊坐了一夜,別說他原本就有病在身,現下二度著涼,兼之睡眠不足,身體狀況再次急轉直下。

    現在可好了,他堂堂火象法願師穌亞,一夜間變成照顧病人的看護,好處沒得多少,反而麻煩牽扯一堆,不禁開始後悔自己平生所為之事中,或許要以此最為吃虧。

    「你這個樣子,我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去探尋你說的『百鬼門』?要把天照城找過一遍,少說也要花點體力,我可不想和一個病入膏肓的傢伙一起行動。」望著劍傲因為冷風而不住噴嚏咳嗽齊來的模樣,穌亞大搖其頭。

    「你可不可以先把上衣穿起來?現在是農曆十二月天……看得我不冷也凍著了……」一樣沒法妥協穌亞的行為模式,劍傲直起身軀淡淡說道。

    「天氣這麼熱,你叫我放棄打赤膊,我不被悶死才怪,」穌亞不屑地一拂長髮,一副想將他們束起來卻又捨不得的模樣,劍傲現在才見識到人妖冷熱顛倒的特性,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穌亞接口道:

    「這並非重點──我們要從天照城的那裡開始找?」

    劍傲聞言一愕,隨即朝他眨了眨眼,眼光中有些許笑意。「你知道天照城有多大?」

    穌亞被他看得有些不安,瞥過臉道:「我不過就第一次足履天照城,你期望我多熟悉這鬼地方?」

    劍傲踏前一步,以足劃土,在地上描繪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框,再將那方框粗粗分作幾格,然後隨便從方框的中心剖開一橫,當作奈河,腳尖輕點位於北面的缺口,

    「天照城作為日出的首都,那是仿皇朝的皇禁城所見的,我故鄉首都是東土第一大城,長寬約在八ˋ九公里上下,天照又比皇禁城再小上一點,但好說也有五十見方公里,坊數多達五六十個,城郊的範圍更是無遠弗屆,是貧農和非法集團的集散地。」

    他足下一移,劃入一條粗製濫造的街道:

    「而我們所在的地方,臨近天照的古街『推古』,是城的東北方位。莫說百鬼門是否有固定場域,我們並不曉得,就算他只是極普通的一間民宅,光挨家挨戶也要找至白頭。」

    「你常過來這裡?」穌亞難得地露出敬佩之色,凝視著那方位甚準的地圖。

    「兩次。一次純是路過,另一次因為某種原因,我用這兩條腿跑遍了整個城,竭盡心力地在城內竄高伏低,找一個可以躲藏的角落──假如一個人曾經有過這種經驗,想要不把每一戶人家門前有幾根草數清楚都難。」劍傲淡然苦笑,突地彎下腰來,咳嗽聲接連,咳得身體微顫。

    穌亞看得在一旁大力搖頭:「你仔細點,我怕你這老頭感冒沒好,反倒變成肺癆──這病可不知害死過多少東土的紅顏豪傑,我有許多皇朝朋友都死於這種病,剛開始總以為只是普通感冒。你要是死了,我捉流星時還要多麻煩些。」

    穌亞邊說,見他咳得越來越是厲害,微一心軟,伸手便攙。這人真是輕得可怕,他在托他進屋子時就深深這個麼覺得,與他高大的身材全不相符,好像全身除了骨頭,還是骨頭,連靈魂的重量也沒有。

    「呵呵,學那東土美人……咳,吹氣如蘭,咳嗽時帕子一掩,就是一泓鮮血,不也挺美?」自我嘲解,劍傲無奈地開著玩笑。

    「那前提是你須如我一般是個美人,一顆骷髏頭咳血死了,別說美感,連讓人一灑同情之淚的資格都欠奉。」不因對方生病而收斂,穌亞的話語簡直就像毒蛇的紅舌。

    「至少我還是個正常男性的骷髏頭。」劍傲正色輕道。

    穌亞瞥過頭不理他,心中忖踱著,若是這種情況再持續個一二月餘,他自尊的利刃,不知還能留在鞘裡幾時?突地神色一凝,露出沉思樣:「你說的『百鬼門』,既是『陰陽師』的門流,那麼所謂的陰陽師,是否也是專業的施術者之一?」

    劍傲單手托頤,倚靠身後高牆:「你聽過重生大陸上的『五占』……?」

    「東土的『魂占』……原來是這樣!」跟穌亞說明一件命案所花的力氣,大約是跟霜霜解釋貓為什麼要抓老鼠的十分之一,人妖的理解力格外驚人,這也是劍傲為什麼尚能忍受與他合作的原因。

    「也非所有的陰陽師都是『魂占』,據我所知,只會些方陣雜術,招搖撞騙的假術士,這世道上所在多有,其中又以陰陽寮裡比例最高。可百鬼門既身為天下邪鬼之首,他的陰陽師必不會是冒牌貨。」

    穌亞聞言微微頷首,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可記得那天麵店前面,在我控制的忍者將要傷到那小姐之時,有隻狐貍樣的生物,壞了我的好事?」

    「嗯?你說那隻狐貍,抱著我的那隻還是叼走手裡劍的那位?」其實劍傲的毒渾不亞於穌亞,只是一個來明的,一個走暗的,而後者往往比前者更要讓人氣惱。

    「存於地獄深淵的火燄精靈,以奧塞里斯之名,伏請應允我穌亞的召喚…………」

    「好,好,我知道了,煩請法師大人息怒。那隻黃褐色的生物──你也覺得那是隻狐貍,那漂亮的令人炫目的狐貍,應是有人豢養的。」劍傲微笑地望著穌亞眼瞳中的火象法願,若無其事的接口。

    穌亞搖了搖頭,眼神突地嚴肅起來:「不,那不是真實的生物,那是由術力所鑄,類似於神都獨有的隨侍獸,非由大自然賦與的生命,而是由術者創造出來的虛擬形象。」

    「……莫非是『式』?」劍傲微現訝色,他對術力的敏感遠不如穌亞身為專業的素養,聽他如此說法,微一思忖,喃喃以皇語唸誦那神秘的名詞。

    「式?」

    「好像是一種以術力為基,符文為召喚的方術,所創造出來專為東土術者辦事,探查,或當先鋒打手的玩意兒。如果是陰陽師的話,似乎尚有其特別的名稱,叫作『式神』。」努力挖掘自己道聽塗說來的術法常識,將他拼湊成一個解釋,卻見穌亞聞言低下了頭,似在沉思。

    「所以說……那個操縱狐貍『式』的人,會否跟『百鬼門』有所牽扯?」

    「那麼這個人可不是壞人,」劍傲笑了笑:

    「要不是他的『式』,恐怕那個『小姑娘』就要傷在你的手下。」

    「那個小女孩聒噪的很,微末本領,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教訓一下怎麼行,」穌亞橫了他一眼,傲然的一仰頭頸:「既然那是術力的產物,那就好辦,我可以術感術,探察出那隻礙事狐貍的主人──你說的『百鬼門』看來神通不小,術力也必是不弱的,強大的術力天下找不著幾個,在天照城內範圍就更小。運氣好的話,或可尋線找到此門的下落。」

    順便報一箭之仇,穌亞在心底暗忖。劍傲微微頷首,當作同意,因為他已咳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穌亞緩緩舉起施法兩手,作勢空中:

    「使用水神的『塞貝克之鏡』是最好的方法,但因為象限的關係,我被禁止向水神祈禱……不過還是有方法,我可以操縱我的僕人,蛇妖阿波非斯,為我穌亞代勞──Summon my Apophis,come to my side……」

    穌亞的聲音十分好聽,無論男聲或女聲,均帶有一股醇美的吸引力,這聲音融進神秘的術語中,端是醉人,手指順著他的語聲擴大揮灑範圍,膚似柴薪,在掌間自體內鑽木取火。

    劍傲瞇著眼睛,等待下一場火宴的款待,卻見竄燒的火蛇蔓延到半空,突地似遇見了天敵,扼住了頸子而從中斷絕,隨即冉冉漫滅,不禁大感愕然。穌亞對火燄的受挫似也微覺訝異,突地臉色一闇,懊惱的放下手來,臉上的表情寫盡了咒罵的詞語。

    「怎麼了?」望著那雙頹然垂下的手,劍傲對此不解。

    「可惡……我就有預感,這玩意兒撐不了多久,都是你這老頭的錯!就是因為和你締結火契,大量消耗燃媒的結果,才會如此快地能量用罄,否則以他的原始效力,原來可以再持續個一月兩月的……」

    穌亞不滿地狠瞪著他,嘴裡嘟嚷著對劍傲來說是無字天書的抱怨,完全不理誰是這場合約的始作俑者,罔顧他的無辜和不解。

    「什麼意思?什麼叫『大量消耗燃媒』?」劍傲終於決定打斷對方,開口釐清疑問。

    穌亞橫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懶得理他的欠扁表情,隨口問道:

    「你不覺得我和其他的西地施術者,有何相異之處?」

    「相異之處?」劍傲微微一愕,將穌亞的施術過程在腦海中輪轉了一遍,再聯繫到他的穿著,作為,態度,驀地瞥到了穌亞戴著戒指的十指,心中一動,頷首道:

    「嗯……喔,對了,你沒有……法師應有的『法杖』。」

    他所見過的西地法願師不多,又因為穌亞施法起來是這樣的自然和流暢,好像天生法願就連根地長在身上,使他完全沒感覺到他少了一樣正統施術者所必備的事物。

    「是的……因為我嫌難看!法杖雖然是很好的術力媒介,但是拿個長杖看起來不是正經八百的,就是一下子老了十多歲,這世上白癡才會持杖,我的施術媒體是這個。」

    無視於自己的罵詞已經把世界上大部份的法願師都詬病進去,穌亞邊說邊慢慢舉起濕土般反映陽光的褐色五指,在逐漸光華的晨曦裡,手上的十枚薄戒閃動著似要奪取高空的烈燄,複雜如花崗岩的質地夾帶著血漬般碎紋,更增添其神秘的氣息。其內壁緊緊地貼黏主人肌膚,直至透明,紅色的幽光與膚色相映成趣。

    「『熒惑』。」穌亞喃喃唸道,讓薄指環在指縫間相擊出清響,沒想到那材質看似薄弱,卻十分地堅實:「在古奧林帕斯語中是『火星』的意思,是所有火象法願的最高媒材──你知道『燃燒』的三個條件嗎?」

    劍傲很快地搖了搖頭,就一個東土人來說,他對法願已算知之甚詳,那跟他以往生活的背景略有關係,但是這類專門知識,他還是要舉白旗投降的。

    「『氧氣』,『燃點』和『可燃物』,」穌亞道,一面揚起下顎滔滔而談:

    「想要施展火燄法願,這三項要素絕缺一不可。他們是火燄的種子,可以培育出術的幼苗。氧氣充塞我們存活的空間之內,唾手可得,毋須費心;燃點是材料開始燃燒的最低溫度,聽憑術力控制,一個火象施術者的術力越強,技法越熟,所能造就的火溫便相對攀高;」

    「最後一項,也是火象不同於水象等其他法願中最麻煩的一項──就是火燄這玩意兒無法憑空出現,需得要有承受上述一切的可燃之物,法願術語中,稱他作『媒材』,透過媒材,術力才得以實體化。」

    劍傲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不是法願師,那真是他這輩子最值得感謝的一件事。

    「而這個,就是最佳的燃燒材質,世易的媒材還有『祝融』,『阿戚尼』等等,但都不若『熒惑』的質輕和持久,他的雜紋即是火燄的種子,當術力引動時,會脫離戒指而逸出,與空氣間氧氣的悸動揉和,達成火象法願的條件,進而創造火燄的神蹟。」

    穌亞感嘆的仰起了頭,竟似被自己的話感動,越講越是慷慨激昂,半晌目光觸及黯然失色的熒惑,神色很快地便隨著媒材一起暗下,重重一跺地面:

    「嘖,討厭,這麼一來,就又要跟『那些傢伙』打交道了……」

    邊說邊十分懊惱的放下五指,他把十枚薄而精緻,然而卻失去光澤的指環一一褪了下來,重重一灑,讓他在地上做彈跳訓練,跟著順勢支起了頤。」

    「那些傢伙?」劍傲輕輕覆誦了一次,穌亞的世界對他而言彷彿火與影,截然不同。

    穌亞斜睨了他一眼,卻不回答問題,一甩背上束袋,轉身道:「我們得找個地方坐下,最好是人煙稀少,不受人干擾的所在,否則在大街上,我沒法和『那些人』進行交易。」

    還來不及問清楚,以穌亞雷厲風行的個性,不由份說地便拖著劍傲進到離兩人最近的一家店裡,穌亞認不得皇文,因此渾沒看懂那門吊簾上寫著的店名「陸羽」二字,只一連疊地嫌那門作得過於矮小,竟要高大的他彎下腰才能順利挺進。

    一進門,穌亞想當然爾地愣在當地。

    「沒想到你對品茗這麼有興致,一挑就雀屏中選此處,我倒是看俗了你,」劍傲在穌亞身後矮身鑽進,笑著調侃輕道,拍了拍他一副厭惡疑惑的肩頭。

    原來吊簾後是一家饒有禪意的茶館,在當時代的日出隨處可見,劍傲在看到店名時早已知道。館內茶香瀰漫濃郁,足以讓不習慣的穌亞嗆得皺起眉頭,茶館的四壁是六角型的洞窗,以不對稱的方式散狀添加室內的陽光,每一道陽光均指向一座以榻榻米隔開的私人雅座,碎花的坐墊散落其上,圍住中央小巧雅緻的一方茶几。

    既然已經進來,兩人也不好再退出去,只得挑揀了角落的一個雅座,雙雙安頓下去,穌亞的皇語極差,全憑劍傲和女侍溝通,他自己則望著送上茶几來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看似跟喝茶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各色用具發愣,爐子和茶壺還好理解,但是那些看起來像拂塵,盒子,竹箸的東西,就不是他這與西地人所能參悟得透了。

    「日出的茶道已經超出品茗的境界,而是到了一種儀式性,學問化的誇張精緻程度,重點在怡情,養性,藉由喝茶而培養情趣,展現身份,而非該茶好不好喝的問題,我看過茶館裡的人喝茶,食指圈般大小,尋常人一口即可飲盡,」劍傲望著那杯清淡如水的抹茶,露出輕笑:

    「好好一杯茶水,日出人就愛把它左轉右轉,攪東倒西,搞得人頭昏,還好只有茶道,沒有酒道,否則連喝個酒也要這般麻煩,我可消受不了。」

    「早知道這是茶館,我就不進來了,茶這種東西,在西地是閒來無事的貴族仕女才有癖好玩弄的事物,這東西會消磨人的心志,還不如一杯伏特加百分之八十的血腥瑪麗。」穌亞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逕自拂了拂五指,神色懊惱至極。

    「你半句話也不說的把我拉進這裡,到底想做什麼?」先不去質疑酒精比例那麼高的調酒到底還算不算血腥瑪麗,劍傲搖了搖頭,替他斟了滿滿一杯清茶:

    「我現在可沒有時間在這裡慢慢的喝茶,聊天,你說的『那些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

    穌亞半閉著眼,回答的語氣中充滿挑釁意味:

    「有一種民族,生於庫姆蘭森林,遊動的首都名為『猶大』,自稱神的選民,民族流離顛沛,因而無法務農。所以其中成員多半營商,從事金融行業維生,被西地人稱為『勢利狡詐的民族』,因而處處受到迫害追趕,其首領必須是一對夫妻,通稱『迦南之王』……」

    劍傲微帶苦意的笑了笑:「得了,你也不需用民族知識來考倒我,『約宗』妖精(Fairy)的事情,好歹我和西地有些淵緣,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原來如此,你是說約宗的商人。」

    提到妖精,劍傲心頭不禁一凜,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床上公主的身影。想起那一頭紫雲,如今仍深陷在囚籠裡,心中不自覺一揪。

    雖說是庫姆蘭森林的妖精,其實族裔也有許多種,被穌亞稱作「約宗」的妖精,原形格外嬌小,因此便於在各類交易場所穿梭,因此深受特殊行業的地下市場喜愛,有些人稱呼他們為野妖精。而霜霜的母親顯屬另一支,體型和人類並無差別,追隨森林的妖精女王,信奉庫姆蘭傳統的泛神信仰,人數較少,屬於妖精的統治階級。一面想著妖精的種種,穌亞的抱怨聲已連疊而來:

    「如果你真『認識』他們,你就不會用這麼平靜,這麼淡然的語調來述說他們的名!」穌亞的杏眼射出惱怒的紅光,聞言英氣的臉上微微顫抖:

    「約宗那些混蛋商人!身子小小的,挖錢卻比什麼都厲害,欺負異地的法願師尤為囂張,明知道『熒惑』是火象法願師必備的施法材質,卻故意哄抬物價,導致我履行一次工作的所得,大約只夠用來購買十枚『熒惑』之戒。下次那個非法願商的約宗精靈被我逮到,我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嘗嘗欺壓我穌亞的下場……」

    劍傲笑道:「可惜他們身子既小,人又機伶聰明,一聞危險迫近之聲,即刻集體遷移,長年以來流離失所,養成他們機動應變的個性,尋常人想要逮到他們,可不容易。」語畢,似是被其牽動所感,竟少有的微微嘆了口氣。

    「而唯一肯接近旁種族的約宗商人,卻因法願師的世界公約,享有絕對人身安全,只消動他們一根手指頭,你這輩子休想再取得任何法願材質。若非如此,那裡逃得出我穌亞的手掌心?」穌亞彷彿也被對方所感,聽著那聲嘆息,氣勢瞬間餒了下來,像顆消氣皮球:

    「所以說……世上無論再優秀,再強悍的人,為了生存下去,總還是得為吃飯而辛苦,人類,妖精,翼人,半獸人……不論那一個種族,一群人努力一輩子,就是為了努力活到該死的那一刻,這樣的世界,到底是充滿希望呢,還是愚蠢可笑呢?」

    聽這那尖削刻薄的語氣,劍傲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言語。輕輕撥弄茶盅表面的一扁葉舟,讓他在許多茶葉中沉浮掙扎。

    「罷了,該做的還是得做,懦弱的人才會永遠自怨自哀。」

    察覺自己過度多愁善感,而且他竟在這宿敵兼搭檔面前表露感性的一面,令他頗覺有失尊嚴,尤其劍傲的目光又是這樣饒富興味的欠揍。

    穌亞忙不迭眼赭抬高,凝然望向茶館的天花板。一串費解的字句從法師形狀姣好的唇中逸出,這似乎並非法願的咒語,而是類似禱詞的詩歌,但劍傲卻無比陌生,流淌的字句間隱藏著大河民族般的軔性,彷彿從那柔美的文字結構裡,可以窺見某種信仰所構築起來的辛酸。

    「這是古約宗文字『希伯來文』,」不等劍傲詢問,穌亞自行望著遠方加注道:「憑此咒文,散落世界各地經商的約宗精靈,將會獲得召喚而前來此地,與我進行交易。」

    劍傲點了點頭,還來不及回話,一抹微弱的光暈忽地在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綻放,像是畏怯著什麼似的,那光暈放了又縮,縮了再放,探測似的閃動著,直到穌亞的手掌警告似地重重一敲桌面,那光芒才猛然四溢,然後從光芒孕育之花的中心,騰浮出一個嬌小的身形。

    「僅遵您的召喚,吾尊貴的法師大人,請問您高姓大名,族系為何?」

    一個禮貌而試探的聲音緩緩隨著光芒的漫滅而擴大,籠罩住穌亞不耐的目光。劍傲興味昂然地看著眼前身高不到十公分的小生物,看來是個男性的妖精,拍動一雙近似透明的翅翼,以視線所難以捕捉的頻率上下掀動著,態度恭恭敬敬,臉色閃爍機靈,與穌亞憤怒沉恨的臉色恰成對比,促使他在一旁露出了隔岸觀虎鬥的淡雅微笑。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我要向你交易一樣事物,即火象法願的媒材『熒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毋需廢話。」穌亞鐵青著臉,黃瞳染上寒冰。

    「喔……那您必是威震西地,本領無雙,盜賊聞風喪膽的獎金獵人穌亞大人,您是我們的老主顧了,久仰大名。」

    一猜即中,劍傲對這小妖精有了極好的初步印象,對方又恭敬地朝穌亞彎腰而下,這樣小巧的身體在半空中鞠躬,模樣逗趣而引人發嚎,又見那商人如此形容穌亞,他心中更感有趣,不禁噗嗤出聲。

    穌亞抽空以餘光橫了他一眼,正眼卻絲毫不離那妖精左右,沒好氣地道:「你既然認得我,那該知道我要什麼,十枚『熒惑』指環,五千通用幣,我只要你一句話。」

    妖精露出了極為誇張的訝色,顯為穌亞的報價:「哎呀,莫非穌亞大人最近功成身退,貴人多忘事?熒惑的行情現在水漲船高,十枚起碼需到一萬通用幣,大人難道不知?」

    「為什麼!?」雖然早有預感,穌亞的嗓音還是充滿質問的厲色。

    「因為皇朝在南郊的小型戰事,迫使該地的藩屬關閉了商路,加深了法願媒材從西地運來的難度,若是大人在西地交易,還有降價餘地,但是身處東土,價格不能再低。這是我們看在穌亞大人是老主顧的份上,加意調低價錢的結果,請大人萬勿再危難在下。」

    劍傲不禁暗中大呼厲害,望著那小型生物再次鞠躬的妙姿,他對這老練的小妖精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樣講法,旁人實在很難加以反駁,加上那恭謙有禮的態度,叫人想對他發脾氣也嫌魯莽。

    果然穌亞氣息一窒,優美的雙眉爆怒地凝起:「我沒有那麼高的金額!如果那真是你的最底線,我只好放棄交易,最好讓我遇上敵人,又因缺乏媒材而陣亡,我倒想看看還有怎樣的火象法師,願意向你族人購買這種吃人的媒材!」說罷將百寶袋中的錢袋往桌上一丟,兩手攤開,似是叫那約宗妖精自己數數,以確認他話中的真實性。

    劍傲瞄了一眼穌亞,卻見他黃瞳之中,雖然那份怒氣是真,但卻隱藏了些許陰謀在其中,於是他端起茶盅,微笑著啜了一口。

    妖精盯了一眼穌亞扔出的東西,鈴鐺似的大眼眨呀眨的,似在考慮穌亞所言。

    「既然如此……這樣罷,久仰穌亞大人的威名,基於景仰的緣故,在下再讓一步,八千通用幣,這真的是最底線了,若在消減下去,只怕在下的同伴,以後難再和閣下作生意了。」

    妖精的舌頭熟練而恭謹,眼睛無時無刻觀察顧客的神情,既然穌亞抬出了交易中斷的威脅,商人也有樣學樣起來,果見穌亞煩燥的眼神凝定下來,顯是正思考著。

    「隨便你,我認了。」重重的一拍桌子,茶具又是隨波顫抖,好似穌亞捏著錢袋的雙手:「我們成交。」

    劍傲微笑地看著那妖精將熒惑一個個運來交到穌亞手上,再看著他滿臉慍怒的交出西地的錢幣,約宗的商人還點了好一會兒,這才恭敬的再一鞠躬,身子宛如來時一樣,在半空中如花朵凋謝般,遽然隱沒。雅座又回復原來的亮度,還有散落一桌的指環,豔得難以形容的紅色裝點穌亞五指,劍傲這才知道,原來熒惑的色彩,是會隨著能量的消融而暗淡的。

    「看不出來你也懂些交易的技巧,」送走了那約宗妖精,穌亞甩了甩重戴環戒的雙手,確定固定無誤,謹慎的收好所剩不多的錢袋,劍傲支著頤看著他的動作:

    「只可惜那小妖精機靈的很,把偽價提得那麼高,結果到最後妥協的價錢,也相對提高。還好我對法願一無所知,純武術的花費,看起來是單純多了。」

    「法願師本就不如世人想的那樣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每一種職業都有他的限制在,而尤以向神借力的我們為最──而且現在世道亂起來,不只法師難為,盜賊相對變得兇狠,獎金獵人的工作亦一天比一天難做,」

    餘怒未消地翹起一隻腿,穌亞傲慢地坐在原本應該恭恭敬敬跪坐的碎花坐墊上,樣子活像個古日出戰國時代的浪人:

    「吃癟,受傷,甚至死亡的同行層出不窮,盜賊漸漸不再堅持個人主義,人數漸長而素質相高,個個團結一心,專和捕盜的官家和私家的獵人做殊死抗爭。任務難度提高,官家獎金反而因為內部貪汙納賄而減少,這行飯,於是一天比一天難吃。」

    「那麼你還不改行?」劍傲一般地不規矩,隨意在墊高的榻榻米上躺下,神色傭懶。

    「沒辦法,做習慣了,」穌亞揚起一抹野性的笑,燃起滿臉火燄:「雖然危險,但是這類刺激卻不是尋常工作可有的,能同時兼顧賺錢和「玩樂」的職業,獎金獵人是唯一的選擇。」

    「即使因為『玩樂』而喪命?」劍傲笑笑。

    「拜託,人能夠活得多長?與其像隻烏龜活在汙泥裡千百歲而枯燥乏味,我寧可像流星似地在夜空中燃燒,縱然只有幾秒的生命,但卻萬眾矚目。」穌亞嘲笑似地發表他的豪語:

    「所以我的原則一向是──既然要釣魚,就要釣來大魚,與其抓一、二十個伸根手指就能手到擒來的小笨賊,倒不如處心機慮地計畫幾個月,抓那些懸賞單上排行前幾名的人頭,既露臉,投資報酬率也高。」

    「聽起來是個很合理的打算。」榻榻米上的懶骨頭轉了個身,一手舉起來擋將太陽,讓穌亞看不見他的臉。

    「所以了……我常常就在想,若能抓到世界獎金獵人懸賞單上賞款排名第一的那個人……」薄唇露出笑容,穌亞玩了玩自己的手指,神秘地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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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爾看看I

     樓主| 發表於 2008-9-21 15:20:32 | 顯示全部樓層
    016 道遠 第六章2


    2

    「喔?能夠在拍賣體制中超越『流星』的人頭,一定是個窮兇極惡,倒行逆施的傢伙罷,真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劍傲又翻個身,這回面向茶館,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你不知道,不可能罷?」穌亞語帶微訝,目光銳利的望向地上的劍傲,薄唇微啟,彷彿要蘊釀一下情緒,培養氣氛,才能配合他接下來所講的那個字彙:

    「在西地直接被稱為『Devil』,而在東土……我記得,你們叫他『魔劍』。」

    難得地,穌亞最後那個皇語名詞發得字正腔圓,顯是聽過無數旁人轉述之後,才能有這樣熟稔的成績。

    「喔,我似乎聽過他呢,」劍傲淡淡頷首,爬起來喝了口清茶,彷彿要藉此緩下自己重蹈覆轍的咳嗽:「他是個殺人不眨眼、六親不認、任性妄為、危禍世間、喪心病狂的殺人魔。」考較自己使用成語的能力,還好他的敵人朋友們已然教了他許多。

    「就拜他惡貫滿盈之賜,那些吝得脫褲子的『達官貴人』們才肯委下身段來,和公會議定這樣難得的高額獎金,否則要他們出半毛錢追補一個江洋大盜,可都比從西天摘朝陽還難。」

    穌亞懊惱而憤恨地雙唇緊抿,從他束成袋狀的百寶箱裙袋裡翻出一疊紙張,劍傲看到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正中央大部份還有著顯明易見的圖像,心知那必定是穌亞提及,由獎金獵人公會所發的懸賞令無疑。

    西地的各種職業都有公會,為了在這樣的封建社會中保護同行,醫者有醫者的公會,商人有商人的商盟,行業的性質越是特殊,就越需要一個統整的機構來發號統籌,職業殊異如獎金獵人,這樣的機制自然就更加不可少了。

    穌亞在一疊懸賞令裡翻翻找找,劍傲看著他把所有缺少圖像的懸賞令先行挑出,然後把桌上的茶盅揮開,將紙張一字攤開,展現在他面前。

    「這幾張,是你我將要合作捕獲的對象,」他瞄了那一排紙子,俐落地挑掉幾張署名不同的懸賞單:

    「『流星』的通緝,大都是各國官方函發的,要不就是世界知名的門流首領,因為他素來只殺名利雙收的人頭,尋常老百性的恩怨情仇,『山中闇夜』可是連聞都不聞。而且說實在話,肯發文懸賞的也只有自居清流,不肯顧用殺手暗殺政敵的少數政客。在眾多『Wanted』之中,他也是屬於至今未曾有人見過的神秘人物。」

    他將挑出的懸賞令拋掉,然後慎重地把桌上高達三四十張的紙片重新抹平排開,雙目凝視前方,靜靜地端坐著。

    「剩下的這些,就是自『那件事』以來便一直高踞懸賞金額榜首的人物,通緝令來自官方組織,各大門流,以及各行各業三教九流的苦主,全都直取一個人的項上人頭──那位至今行跡飄忽,相貌不明,幾成傳說一般的神秘人物。」

    劍傲將茶盅裡的茶盡數肅清,再傾壺斟了一杯,他原先不是那麼愛喝茶的,但是沒有好酒,只得望梅止渴。斜眼瞥向桌上的清單,真是的,西地的人怎麼老愛拼錯他的名字?

    「在這之中,目前獎金出示最高的是那個單位?」劍傲撫胸止住輕咳,啜飲一口清香,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你說最高的獎金啊,」穌亞在一大疊懸賞單裡翻翻找找,細細把每張紙尾附上的金額多寡都翻了個遍:「喔,有了,好像是……兩億三千萬西地通用幣──真難想像,我穌亞只消奪了這小子的人頭,下輩子大概可以用金子洗澡了。」

    「怎麼沒寫罪狀,誰發的通緝令?」

    面無表情的接過那章懸賞單,劍傲邊又閒適地啜了口茶,心中想著如果他把自己的頭砍下來,去換兩億三千萬,不曉得值不值得?或者對方接受分期付款,他可以先剁自己的耳朵換個一百萬,等這筆錢花完,再剁根手指頭……翻找著懸賞令上的罪狀明細,劍傲不禁狂想。

    「喔,因為委實太多了一點,正面寫不完,所以寫到背面去了,你把下面的別針拉開,這章懸賞單是折疊式的,」穌亞也學他啜一口茶,但隨即面色不善地停下了吞嚥的動作,在劍傲注意不到的情況下悄悄吐了回去,一邊假裝若無其事地研究關於魔劍的其他單子。

    「那是『奧丁』──也就是斯堪地那維亞的富商貴族佛羅家族發的懸賞,聚說魔劍殺了她女兒的一干侍衛,把那些人肉烤來吃之後還把她女兒姦殺,最後還毀屍滅跡,連塊骨頭也找不著所以他曾經氣得派出商盟大軍勦殺那位魔劍,但是好像怎麼找也找不著人,那傢伙一向神出鬼沒的很,所以他一氣之下出上重金,務要魔劍的項上人頭。」他微微皺眉,跟著彷彿十分惋惜的一拍大腿:

    「真可惜,只消我的情報網再豐富一點,就算打不過那個殺人鬼,嘿,難道整不死他麼?」

    劍傲並無回應,只是依言拉開那張懸賞單,轉到背面,果然見上面面密密麻麻的以耶文寫了大批千奇百怪,連當事人看了自己都覺得,如果他真能幹出這種事,非佩服自己不可的各式惡行。

    包括了一夜之間屠殺了從奧丁邊境村到奧塞里斯南方的一級村鎮,放火燒白了神都「耶和華」的文物博物館「亞伯」,以及一晚之內強姦了小國「素熙地」中一戶大人家的所有婦女,在秦淮河畔鑿沉花船,在「菩提」鬧區設置炸彈等種種匪夷所思,異想天開的罪行。

    「很有趣。」終於速讀完所有細項,劍傲簡短且誠懇地下了評論:

    「我猜這位魔劍先生……或者小姐,不是性能力很強的怪物,就是他可以十幾天不吃不喝,不知道想睡覺這種感官為何物,一心只為幹壞事而幹壞事的變態惡魔加三級。」

    「天知道,這種神經不正常的變態,本就沒人能夠憶測他的心中所想。」穌亞絲毫聽不出劍傲話中的深意,語帶輕諷地喃喃說道:

    「照我看,這種人定是對世界不滿,心志懦弱,態度消極,不敢坦然面對自己的情緒,因而以殘害他人生命來掩示自己的空虛,讓鮮血麻痺他欲逃避現實的眼睛。這種人也算可憐,但絕不值得同情。」

    語畢,穌亞低下頭來仔細翻找成山成堆的懸賞單,看還有無可以列為考慮之一的漏網之魚,絲毫沒有注意到坐在他對面人的反應。過了好些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談話的對象竟一直沒有出聲,這才不禁疑然抬頭。

    卻見劍傲茫然望向前方,原本層次分明的濃稠雙目竟融為一種色彩,好像兩枚黑色圓月,嵌在他稜瘦如乾涸凹谷的眼窩裡,穌亞發覺自己手中的茶盞竟然墜落,跌了一地熱茶,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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